太平摸索着腰间的香袋,愣怔出神。 “公主,为上官昭容刻碑的石匠求见,现下在门外候着,奴要唤他进来么?” 下人来禀。 太平回了回神,恢复了往日的端仪,道:“快让他进来。” 那石匠入得内堂,伏身作礼,恭敬道:“奴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平端坐正座之上,道:“你来得正好,孤也正想召你来问话,昭容的墓志进展如何了?” 那石匠双手举高,奉上一物,道:“奴来求见,正为此事。刻文已撰好,奴誊了正本敬奉殿下过目。” 仆人将石匠手中之物转呈太平公主案前。 太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有些迫不及待接过翻开,便细细读来:“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眼睛落至最后一句,太平怅然失神,久久未语。 那石匠跪得膝下有些酸楚,心下更是忐忑,过得许久不见回应,便壮了壮胆,再伏身道:“文辞粗浅,还请殿下赐见。” 又静了片刻,依旧不见有动静,那石匠又提了提胆子,挑起眼睑偷觑堂前公主。 只见那传闻中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天之骄女却怔怔瞧着那份碑文失神,那往日傲然一切的眼眸里默默滴出泪水…… 那石匠吓了一跳,不敢再偷懒,忙将身子伏得更低。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什么?那石匠愣了愣,才发现太平公主突然说一句话,可他一时移神并未听清。 “奴…请殿下再赐教…碑文是否要改动?” 石匠只觉冷汗夹背。 又隔了片刻,那声音如常清冷威仪:“此碑文的末尾,再添一句。” 这话音刚下,仆人将文稿转还,石匠双手接过,还没来得及查看,眼角便见太平公主的裙裾从身边划过,他又连忙伏身作礼。 待得室内一片安静,石匠方敢翻开文稿仔细查看,那结尾处“甫瞻松槚,静听坟茔”之后,有太平公主亲手写下的一句“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闺房之内,太平公主依旧手握那枚绣有“圣容映之,永寿于万”的香袋默默不语。 日光明媚灿烂,缓缓透来,忽有一彩蝶循着光,翩然入屋,不偏不倚落到公主香袋的“容”字之上! 太平公主微一愕然,“是…是你么?” 见惯风浪的太平此刻心中扑通通直跳,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直直盯着那彩蝶扑闪扑闪翅膀。 过了片刻,那彩蝶依旧未去,公主又轻柔说了一句:“是你么?…婉儿。” 那彩蝶静静停驻,阳光投在它身上,恍若一层金粉。 公主一时晃神,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与她在明堂盈袖共舞的黄衣少女。 “婉儿,你是知道了吧?那墓志铭上,我加了那句。” 那彩蝶似乎很通灵性,又扑闪扑闪翅膀。 见如此,公主嘴角微微翘起,又道:“这香袋…你还记得,是吗?” 公主笑意愈深,眼神逐渐渺远,悠悠道:“这是你在我出嫁当日所赠,还记得,十二岁那年,我们在掖庭相遇,我们一同绣香袋,都说等到对方出嫁时相赠对方。可是…你十三岁那年,成了父皇的才人,我十六岁嫁入薛家……” 公主说得动情,伸出纤细的指尖去触那彩蝶,不承想,它扑哧飞开。 公主微微一惊,忙道:“你…是在恼我么?” 那彩蝶似乎确实能懂人语,在房内徘徊两圈,又飞回那个香袋之上。 这时,公主的心神稍定,才又急忙解释:“初到薛家,驸马以为这香袋是我绣来赠他,得亏我说,那是母皇所赠,他才信了。” 说着说着她的神色又轻快起来,眼神缱绻,道:“你还记得,那年母皇圣寿,我们共舞为母皇庆贺,你身着锦袍,我着襦裙,母皇在上,众臣在堂,但你中只有我,我中亦只有你,旁若无人唯心意相通……” 公主眼前一花,见那彩蝶在空中盘旋数下,向窗外花丛飞去…… 神思恍惚,公主仿佛又想起那次在长宁公主府邸,她追着蝴蝶,一路步入深林,只见簇簇深红间浅红之间,那人轻纱笼翠,独自向秋林嫣然一笑,吟道:“烟霞若问讯。” 公主愣了一愣,忍着扑通通的心跳,穿林缓缓而前,向那宛若神仙中人,轻若浮云答道:“风月曾相知。” 彼时,青鸟清脆啼叫,“扑哧”展翅高飞,芳林寂寂,唯两人无言相视而笑。 【注释】 1.标题选自上官婉儿《游长宁公主流杯池》二十五首 2.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上官婉儿墓志铭》 3.圣容映之,永寿于万:晋人刘臻的妻子陈氏,聪慧能文,曾在正月初一献《椒花颂》给丈夫,其中有“圣容映之,永寿于万”的句子。椒花颂后来成为新年祝词的代称,也可用来指代女子有文才。椒花颂:椒是植物,椒花就是椒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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