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出动两千多人只为抓捕一个小姑娘，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甚至，队伍里不少人都在嘀咕县令小题大做，杀鸡用牛刀，有损官家颜面。

可县令亲眼见过黑蔷薇的手段，便只是说，不要以为人多就可以掉以轻心。

然而，这话让卫兵们更不高兴了。

他们虽然不是正规军，没有守过边关，也没有上过战场，可哪个没练过几年功夫，怎会怕一个瘦弱的小丫头。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跟随。

 

众人到江边时，天边刚好跃出一道白线。

那条细细的白线把黑夜切割成两片，也在众人眼里映出了一弯又一弯亮光。

到了这番境地，江县令也不在意是怎么抓到人的了，只要抓到就好。

所以，偷袭，没有问题。

他让活神仙们先上，原本侃侃而谈的众仙一时间都谦虚了起来。

“黄道长，您德高望重，您先上？”

“林道长说笑了，黄某学艺不精，不及林道长半分，还是林道长先请！”

“在赛神仙面前，林某不敢班门弄斧，还是赛神仙先请！”

“嗐！父亲瞎取的名罢了，林道长莫笑话晚辈。晚辈还希望能向林道长多学习学习，所以，林道长先亮两手？”

 

“……”

 

最终，最先开口的林道长被众仙拱到了最前头，他不得不咬着牙把背篼里迎风招展的黑色令旗拿到了左手，右手则持着一把剑不像剑、矛不像矛的不明武器，缓步走向了江边的小竹楼。

说是竹楼，其实只不过是一间稍大些的竹屋罢了。

竹屋离岸两丈，不算高，也不算新。

据探子回报，黑蔷薇就在里面。

 

本以为怎么着也是一场大战，毕竟黑蔷薇会邪术，以一敌百也不是问题。

但是，黑蔷薇毕竟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来的是浩浩荡荡的活神仙！

大家的想象中，众仙各显神通，和黑蔷薇斗个上百回合。

黑蔷薇力竭，或者邪术耗尽，定然落败，最终，以她被江县令擒回府里为结局。

 

然而，世事难料。

或者说，黑蔷薇心思难料。

林道士咬着牙上前，身后是手持利器的卫兵们。

众人悄悄围住了竹屋，林道士一扬手，众人已经剑指屋内。

按计划，林道士会上前解开黑蔷薇在竹屋门上设的禁制，这之后，众卫兵再破门而入，制住黑蔷薇。

对，他们想象中，会邪术的黑蔷薇，肯定会在屋外设置禁制，以阻止他人进入。

然而，林道士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往门上一推，却一个跟头翻了进去。

原来，门都没锁，更别提什么禁制……

林道士发力猛，一下子没收住力道，所以，就翻了进去……

 

“……”

林道士栽了跟头，众卫兵却没栽，他们依计划冲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黑蔷薇。

 

黑蔷薇似乎还没醒，众人犹豫片刻，咬咬牙便把剑向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刺了过去。

第一剑刺到黑蔷薇身上的时候，她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似乎收得更紧了，而本就蜷缩的身体，更是弯得像掉入沸水中的虾。

倒是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半分没有刚睡醒之人该有的慵懒，反而像是一夜未眠，神色间倦倦的，透着一股厌世之感。

 

她眯着眼环视了小屋一圈，似是看不清一般。

众人见她有了反应，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当她完全睁开眼后，竹屋轰然倒塌时，众人都被竹屋上方的茅草砸懵了。

虽然不疼，却没想到黑蔷薇醒来第一件事竟是轰塌自己的屋子。

屋子塌了，视线豁然开朗，众人这才注意到，太阳已从山头跃出了大半。

然而，血红色从黑蔷薇上臂飙了出来，竟隐隐掩住了太阳微红的光——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此行目的，再次举起了屠刀。

卫兵见得手如此之快，竟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黑蔷薇在江县令嘴里，已经几近魔化。

可眼前乌发披散、满脸苍白的少女，很难让人和魔头联系在一起。

反而像是一个迷路的可怜少女。

江县令似乎也有些吃惊，可吃惊归吃惊，他并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杀了！”

江县令说得咬牙切齿，卫兵们的剑尖便争先恐后钻进了黑蔷薇的四肢、脖颈，甚至还有脸颊。

这过程，黑蔷薇什么都没做，甚至先前略微皱起的眉头都展开了。

须臾，苍白少女便成了残缺的血人……

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

可众人，似是没看到斯人已逝，手中的剑依旧不断刺向血泊。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县令没下令，众人还不敢停手。

 

江县令则站在黑蔷薇的床两步之外，眼中满是恨意地看着她。所以，她的血肉溅过来之时，他面不改色地用右手接了。

接了之后，他抬起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掌心里那片指甲盖大小的带血碎肉，然后，左手食指一碾，碎肉沾上了左手指尖。

他嘴角一勾，眼里凶光大盛，下一刻，那片碎肉便被他送到了嘴里。

他就带着那种残忍嗜血的凶光，似笑非笑地嚼了起来。

离他近一些的卫兵看到这一幕，原本拿剑刺人都不抖的手，此刻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江县令笑得又癫又狂，笑声中，他又碾了一丝血肉咀嚼了起来。

“哐！”

是剑落地之声，那个掉了剑的卫兵，一下子跪倒在地，全身颤抖，不敢抬头。

 

本

以为这场仗到这里就结束了，毕竟少女连床都已躺在了血泊里。

众人料想，黑蔷薇再邪，也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真的妖魔或者神仙，肉身已残破至此，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可变故突生，就在众人收剑准备庆祝之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欢快地飘到了众人头顶。

林道士放出的第一道庆祝焰火，在空中炸出了绚烂的火花，映出了众人脸上悲喜交加的莫测神情。

焰火声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的怕要以为这是什么太平盛世下的狂欢。

 

众人略一思量，都明白了笑声来自何人。

他们惊慌抬头，却寻不到声音的来处。

江县令也由凶变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血丝瞬间爬上了眼白，瞬间衬得嘴角的血色都失了色。

 

“白落雪！别装神弄鬼！出来！”

江县令红着眼眶强装镇定，对着头顶大喊，这句话倒还算中气之足。

在他眼里，黑蔷薇再邪，到底只是个小丫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道理，他大概永远也学不会。

 

然而，银铃般的笑声未止，人也未出现，倒是他的背后响起了“嗤啦”声！

随后，他背后的衣服裂了，一朵黑色蔷薇从他背后摇曳而出。

第二朵，第三朵……

不过片刻，他背后已长出了三朵黑蔷薇，但与黑蔷薇背后的不同。

黑蔷薇背后长出的，是金边黑蔷薇，而江县令背后长出的，是血边黑蔷薇——腥气冲天，任谁一看，都知道那红边，该是血色。

 

蔷薇长到第五朵之时，仰首望天目眦欲裂的江县令在众人眼中抽搐着矮了一截，像是漏了一口气！

可众人也无暇顾及，因为“嗤啦”声不绝于耳，在场之人，十有八九背后衣服都裂了，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管别人……

再者，如此诡异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同伴身上，照理说，惨叫声也应该此起彼伏才对。

可实际情况却是，背后长蔷薇的人，都双手掐着自己脖子，仰首望天，目眦欲裂，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不断搓地的双脚能搓出点声音。

而没有长蔷薇的人，则像被谁钉住了身形，只有迷离的双目显示出他们还算活人……

总之，这场声息全无的杀戮，看起来诡异至极，像极了山间默默开放又默默凋零的花，不求惊天动地，只求花香四溢。

不同之处在于，繁华盛开凋零，散出的是花香，而这场凋零，散出的是冲天的血腥气。

 

太阳全部跃出山头之时，江县令已经矮了半截，身后的血边蔷薇开得越发多，颜色也越发妖冶。

 

他的人身全变成蔷薇之后，凋零正式开始，刹那间血气腥天的血边蔷薇突然爆发出一阵蔷薇香。

须臾，蔷薇如雾，烟消

云散，倒是花香在江边飘了好一会儿。

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成全。

 

天光大亮之时，岸边草尖上的露珠折出了耀眼的光。

原本昨日还一片碧色的河岸，此刻却盛开着绵延数百丈的血边蔷薇。

血色灼灼夺目，直冲天际的血腥中，还混杂了阵阵浓郁花香。

太阳一照，血边如烟飘散，风一吹，便掀起一阵如梦似幻的淡淡红雾。

红雾散尽，黑雾四起。

最终，蔷薇还是消散在了风中。

只有沿岸逐渐枯萎的草、岸边逐渐碎成粉末的树，昭示着这里曾盛开过一片夺命蔷薇。

 

现场遗落的刀枪剑戟、法器令旗，以及只有从西向东却没有从东向西的足迹，也记录了这场有去无回的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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