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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赌注。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钉死在了正中央的那一桌上，其他地方乱糟糟堆着被丢下的骰子和喝到一半的酒杯。灯光亮的有些刺眼，无数脑袋从圆桌那侧，走廊尽头，栏杆中间探出来，只求一窥那几个人的牌面，然而又像是被掐了脖子般不敢出声。诡异的沉默里仅有干脆利落的洗牌切牌声，还有清脆作响的镀金筹码，在牌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圆片背后的数目或许意味着很多人一辈子的家底，但对于牌桌上几人来说不过是博弈的基础，渺小到如餐桌佐料。金钱在万贯家财前头仅是空洞的数字，真正隐于牌面后无声更迭的并非实质性的东西，想要将它们摆上牌桌便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高影便被迫成了活生生的筹码。

他是那最至关重要的微不足道。人们凝神细听着那张牌桌上的风吹草动，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出来，却没有人朝他这儿赏过一眼。不久前他被从牌桌上匆匆忙忙拉下来，活像商品一般被摆在一边，只等牌局结束那最终的赢家便有资格将他带走。并不会有人关心一个荷官的想法，他的实际价值对他们来说也就是面值最小的那种圆片——或者更糟。

好在那是对大部分人而言。

他感觉到了那几道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关叔从楼上走廊的扶手那边探出头来带着忧色看他。高影仰起头回了个叫人安心的笑，用口型道：

“相信他。”

这话同样也是在宽慰他自己。几乎是同时，关霆的声音从正中那桌传来。

“同花。”

花花绿绿的筹码又是一阵哗啦作响。关霆沉静的声音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安心，但一想到这场看似公平实则就是一对四的博弈又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这是个再明晰不过的陷阱，对面四人显然是串通一气有备而来，为首的是一位半只脚踏进墓地里头的老人，眼里的光如饿狼扑食。一旦那五分之四的概率成了真，那饿狼便会露出獠牙将他们撕扯得血肉飞溅。

怎样想这都将是一场苦战。替了他的荷官也算老手，神情不比关霆生动多少，刚拆封的崭新扑克在掌间翻动如灵巧的飞鸟，本该处在那里的高影此时正带着点焦虑和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袖口，整洁的衬衫边缘现在皱皱巴巴。他暗骂自己的位置看不到关霆的神情，实际上他也不指望能从那张冷脸上看出来什么战况，关霆的动作好似沉稳得一如既往，高影眼睛都盯酸了才发现他扣在桌面的那只手比平时用力得多，指腹无意识般在戒指上磨挲。

这是一场必不能输的赌局。

把自家的首席荷官输给了别人自然是颜面扫地的事，但他们的目标绝不会是如此简单。高影不懂得上流社会的弯弯绕绕，但总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场赌局押上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面子问题。利益的链条缠绕复杂，这其中保不准就牵扯到几桩大生意，一发乱而全身动。

原本不接下这个挑战该是更稳妥的选择，但是他们挑中了高影。

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最后是什么逼得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关爷关老板亲自出面应下这个赌局，但有些人心知肚明。

这样想着高影心里头泛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像是盛了杯叫人欣喜的柠檬糖水，又被眼下焦灼的情形打翻在地。目前为止关霆稍占下风，但在一对四的情形下这个战绩相当可观。高影并不清楚关霆的牌技深浅，但照理说他这个时候是该紧张到说不出来话的，这是关霆的赌局，也是他的，区别在于他是关霆的赌注，而他把自己少的可怜的所有押进去赌关霆赢。

后者并没有押上所有，但他的赌注里有必不可输的东西。正想着那老头加倍了赌注，周围的观战看客小小喧哗了一阵。

“继续吗，关老板？”

老者的声音里头满是讥诮。

关霆抬了抬眸子，墨绿里头一道冷光如刃。余光扫过周围，并未寻到那熟悉的身影，唇角轻不可闻溢出来一声冷哼，把筹码一推，落下一个掷地有声的字。

“跟。”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几个人小声议论着这赌得是越来越大了的话直往高影耳朵里钻。他心里头猛的一抽，晃晃脑袋把杂念甩开，定心分析关霆的牌路。荷官的赌技绝对不输大部分赌客，关霆这次出牌用得法看样子是偏守非攻，求得稳健最忌心浮气躁。

但毕竟是一对四……

高影抹了抹手心里的汗。

占尽春风照样血本无归大有人在，作为荷官赌桌的残忍无情他最是清楚，理智劝说他最好不要尝试去算这个赢面，低的可怜。

值得吗？

高影将脸埋进掌心，眼前陷入黑暗时，思维突然回溯，那群人来得太过突然，他刚才甚至来不及和关霆多说什么。后者步履匆匆从楼梯上下来往赌桌那边走过去，皮靴踏过地面像是紧凑的鼓点。高影试图伸手拦他被他拨到一边，抢在高影前头开了口，硬生生把他一肚子话堵了回去。四目相对，那幽绿里头没有半分犹疑。

“相信我。”

——现在想来这场赌局从头到尾都太鲁莽了，他们没有任何准备，一开始就占了下风。目前已是毫无退路的境地，然而亡命之徒才多绝处逢生。

高影突然笑了出来。

我信你了，关老板。

这场牌局原本并没有多长，可好似用了几个世纪似的。决胜的时候，高影眼看着暗牌要被翻开，脑海里空白一片。他真心希望自己可以当场瞎掉避免直面这些，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眼睛死死盯在他们的牌面上。两个人之前便放弃出局，还有一个是没什么竞争力的两对。老者翻开了暗牌——高影觉得自己都快把那张牌盯出一个洞来了——周围的人爆发出了一小阵喧哗。

黑桃Q。

老者喜形于色得发出了一声又是嘲讽又是得意的怪笑。高影心里猛的一沉。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关霆手边那张牌上——是绝处逢生亦或是跌落神坛？高影额头冷汗涔涔，抖着手在胸口划十字。

他们是毫无退路的亡命赌徒。

而这是他们绝不能输的一场赌局。

关霆把那张牌翻开了。

高影这才意识到他那个视角是看不清那张牌的花色的——但没关系，因为人群像是猛得炸开了锅。高影从老者骤然凝固又转为惊骇的神色里头猜到了什么，心跳快的像要跳出胸口。这时关霆将那张牌举了起来，牌面冲后，正朝着高影的方向，好像专给他看似的。

黑桃A。

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光，高影稳了稳步子，但还是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张赌桌走去。他在关霆的椅子后面站住，用椅背撑着自己有些发软的腿。灯光一瞬间亮的不太正常，所有的一切都前所未有地清晰而明亮。混乱中好像谁的酒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但谁都顾不上这些。

高影把牌从关霆手里抽出来放在眼前——黑桃A，货真价实的。

所幸幸运女神眷顾他们，最终一切都值得。

他们谁都没有输。

“哇哦，看看那些筹码。”周围人对牌局议论纷纷的声音早就完全盖过了这里，高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微俯下身，在他耳边道，“这次你又是赚了个钵盂满盆。”

“——但我还觉得不够解气，你看他们刚才那个样子。”

“你可以以牙还牙。”关霆挑了挑眉，黑桃A在手里打了两个转。

说得有理。

高影认真考虑了一刹，对着脸色由惊骇转为羞怒的对面几人扬了扬嘴角，得意之中带了几分狡黠的讥诮。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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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文by@【已注销】 

*我又有幸请得这位写作技能点满的太太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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