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的香与风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热，卷着操场边的梧桐叶，懒洋洋地撞在初二（3）班的窗玻璃上。苏清蕊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上，盯着窗台上那盆刚搬来的茉莉花。
 
花盆是外婆用了多年的粗陶盆，边缘磕掉了一小块，露出浅褐色的陶土。枝桠上缀着几个圆鼓鼓的花苞，青白色，裹得紧紧的，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清蕊指尖轻轻碰了碰最饱满的那个花苞，花瓣薄得能透光，她小声念：“快开啦。”
 
“许清蕊，发什么呆？”后桌的陈佳佳用笔戳她后背，“老班说要调座位了，你想坐哪儿？”
 
清蕊回过头，教室里正乱糟糟的。男生们搬着桌椅撞出哐当声，女生们围在一起讨论靠窗还是靠过道，阳光斜斜地扫过灰尘，在空气里划出亮闪闪的线。她目光扫过教室，落在最后一排——林屿风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笔，白衬衫后领被汗浸出浅浅的湿痕，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像被夏末的风磨过的石头。
 
心脏忽然跳快了半拍。
 
她赶紧转回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陶盆边缘：“就……还坐这儿吧，离窗台近。”
 
佳佳“哦”了一声，眼睛却瞟向最后一排：“也是，离某些人远点儿，省得上课分心。”
 
清蕊没接话。她知道佳佳说的是林屿风。整个初一年级，林屿风都是班里的“特殊存在”——成绩稳居第一，却总爱坐在最后一排；篮球打得好，却很少和男生勾肩搭背疯闹；话不多，可每次老师提问，他站起来时，声音总能穿过嘈杂的教室，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
 
就像此刻，班主任拿着座位表喊：“林屿风，调到第三组靠窗，苏清蕊旁边。”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半秒，接着响起几声低低的起哄。清蕊的脸“唰”地红了，手指猛地攥紧了校服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听见桌椅拖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梧桐叶气息，落在她身边。
 
“让一下。”林屿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平时低了些。
 
清蕊慌忙往窗边挪了挪，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疼得她咬了咬唇。他弯腰放下书包，动作轻得几乎没声，然后拉开椅子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课桌的距离，却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把空气都拉紧了。
 
她偷偷抬眼，看见他正低头整理书本，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窗台上的茉莉忽然动了动，是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拂过花苞，也拂过他的袖口。
 
“这花是你的？”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台上。
 
清蕊吓了一跳，指尖赶紧从花苞上收回来，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外婆种的，说教室太闷，让它来……来散散香。”
 
他“哦”了一声，视线在花苞上停了两秒，然后转回去看课本，没再说话。
 
可清蕊的心却像被风吹动的花苞，轻轻摇晃起来。她记得去年秋天，运动会结束后，她在操场角落捡被风吹落的画纸——那是她画的茉莉，被风撕得缺了角。是林屿风走过来，捡起最完整的那片，递给她时说：“画得很像，我外婆也种茉莉。”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后来她总在不经意间注意他。注意他早读时翻书的速度，注意他解数学题时微微蹙起的眉，注意他放学时背着书包走过宣传栏，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她没敢再和他说话，就像窗台上的茉莉，把所有的期待都裹在花苞里，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放学铃响时，清蕊正小心翼翼地给茉莉浇水，指尖沾了点水珠。林屿风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路过窗台时，脚步顿了顿。
 
“它会什么时候开？”他问。
 
清蕊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夏末未褪的光。她愣了愣，才小声说：“外婆说，等凉快些，风里带着秋意的时候，就开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教室。
 
风又吹进来，卷起几片梧桐叶飘过窗台。清蕊看着那几个青白色的花苞，忽然觉得，它们好像也在等。等风，等凉，等一个花开的信号。
 
就像她藏在心里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正悄悄攒着劲儿，等着有一天，能随着茉莉的香气，轻轻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