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的红色灯光像稀释的血液,将约瑟夫苍白的脸染成病态的粉。他颤抖的手指捏着一张刚刚显影的相片,相纸上的克劳德正在对他微笑——那种只有活人才会有的、带着温度的微笑。 “这不可能……”约瑟夫的声音在暗房里碎裂。相片上本该只有空荡荡的秋千,那是他昨天傍晚在花园里拍摄的。可现在,克劳德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藏青色校服,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他的金发在夕阳下如同融化的黄金,脚边缠绕着几条随风飘动的黄丝带。 暗房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响。约瑟夫猛地回头,显影液在托盘里荡出细小的波纹。门外走廊上,一条黄丝带正像蛇一样滑过橡木地板。 “又是这些该死的丝带……”约瑟夫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铜制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里,八岁的克劳德正在采摘蒲公英。自从一个月前弟弟的葬礼结束后,整个庄园就缠满了这种明黄色的丝带。管家说是老爷吩咐的,为了纪念早夭的二少爷。可约瑟夫心里清楚,这一切和那场无法言说的“意外”脱不了干系。 约瑟夫将新冲洗的照片钉在墙上,那里已经密密麻麻贴满了克劳德的影像。有些是真实的旧照,更多则是这种凭空出现在底片上的幽灵。在最近的一张里,克劳德站在约瑟夫的床尾,手指间缠绕的黄丝带正悄悄伸向熟睡中的哥哥的脖颈。 暗房外突然传来钢琴声,是克劳德生前最爱的《月光》。约瑟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所有仆人都去城里采购了。 琴声引着他穿过挂满黄丝带的长廊。那些丝带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飘动,有几条拂过他的脸颊,留下潮湿的触感,像是什么人冰冷的眼泪。音乐厅的门虚掩着,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将三角钢琴染成蓝色。琴凳上没有人,但黑白琴键正在自行起伏。 “克劳德?”约瑟夫的声音带着某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与惶恐。琴声戛然而止,一条黄丝带从琴盖缝隙里缓缓爬出,沿着地板向他蜿蜒而来。 约瑟夫后退时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十几条黄丝带从门框上方垂落,像蜘蛛的触肢般缠上他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这些丝带根本不是布料——它们有着生物般的温度与韧性,在他挣扎时分泌出粘稠的液体。 “哥哥总是这样。”克劳德的声音从钢琴后方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又渗着彻骨的寒意,“明明是你把我推下楼梯的,现在却装作很想我的样子。” 约瑟夫的呼吸瞬间凝固在胸腔里。那天阁楼上的争执,克劳德后脑勺撞击木楼梯的闷响,还有那双逐渐失去焦点的蓝眼睛……所有被他刻意掩埋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目。他低头看向缠住手腕的黄丝带,终于认出这是从克劳德棺材里取出的那条——葬礼当天,他怀着复杂又扭曲的心思,偷偷剪下了一截藏在怀表里。 “我每天都在看着你。”克劳德的声音此刻贴在他耳后,裹挟着坟墓里的腐寒气,“看着你用那些漂亮的照片假装悲伤,看着你在我房间里……” 后半句没说完,可约瑟夫听得浑身发僵。 一条黄丝带猛地勒住约瑟夫的喉咙。他踉跄着撞翻烛台,火焰顺着丝带窜上天鹅绒窗帘。在跳跃的火光中,他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克劳德——惨白的脸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金发间缠绕着无数蠕动的黄丝带,校服领口露出青紫色的勒痕,和他坠楼那天的惨状渐渐重合。 “纪念品就要物尽其用,对吧?”克劳德微笑着收紧丝带。越来越多的黄丝带从燃烧的窗帘后涌出,像有生命的触手般缠上约瑟夫的四肢。它们勒进皮肉时发出湿漉漉的声响,如同怪物贪婪的啃噬,每一下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约瑟夫在剧痛中看见自己的怀表掉在地上,表盖弹开的瞬间,照片里的小克劳德正在对他做鬼脸,可那笑容看在此时的他眼里,只剩森然可怖。火焰吞没了钢琴上的乐谱,那些音符在化为灰烬前居然拼成了一行字:谢谢你给我的黄丝带,哥哥。 当管家带着救火队破门而入时,他们看见约瑟夫·德拉索恩斯被数百条黄丝带悬吊在水晶吊灯上。他的舌头肿成紫黑色,眼球几乎要迸出眼眶,脖颈处被丝带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皮肉外翻,鲜血顺着丝带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诡异的是,死者僵硬扭曲的嘴角竟呈现着上扬的弧度,不知是痛苦到极致的痉挛,还是藏着更深的、无人能懂的扭曲心思。燃烧殆尽的相片灰烬如黑蝶纷飞,其中一张未被完全烧毁的照片上,两个金发男孩正手拉着手走向火海,他们脖子上缠绕的黄丝带在风中飘扬如旗,像是一场残酷又决绝的 “重逢” 见证…… 后来人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约瑟夫最后拍摄的那卷胶带里,所有底片都变成了同一幅画面:克劳德从背后拥抱着哥哥,两人脖颈上的黄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最后一张曝光过度的相片上,依稀能辨认出约瑟夫正在对镜头微笑,而他的瞳孔里,反射着无数蠕动的黄色丝带,仿佛那些纠缠的 “怨念”,要永远困在这虚假的光影里,也困死他最后的神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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