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奥迪味道不算重，但新车总是难闻的，他开了全窗，顿时被吹得全身通畅，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车借给别人开，给自己捞了个满分重考不说车也顺手卖了。
今天天气大好，店里的人老早就忙活了，就他一个当老板的慢吞吞赶过去视察——顺便蹭顿饭。
城市道路车流总是会密集，进了就开得跟竹节项链似的得一辆跟一辆慢慢开，余澈挺有耐心，跟前边的大众拉了距离等红灯，手机提示群里人催他过去了，车过路口，他回了句快了。
过完路口车少了挺多，他踩了油门，依旧跟在那辆大众后边，微信电话响起，他扫了眼后视镜，右边车道的货车离得还算远。
余澈伸手，指尖准备划开接听。
余光里从不知道哪个鸡角旮瘩冲出来的黑色影子快速在后视镜放大，他心里一惊，连忙收回手握稳方向盘观察右后视镜。
一脚踩上刹车的时候他就在想，来不及了。
丰田从右侧出来强行别进他和大众中间，速度过快，距离太小，余澈在碰撞声传来接着惯性一晃的时候心底怒骂，无力地听着车漆摩擦的声音，眼睁睁看着那辆丰田被自己截停打侧，车头撞上绿化带然后横停在路中间。
这种碰撞并不会造成什么人身伤害，他不打算下车关心司机的安全，而是一边默骂一边躺平，打开危险示警灯，关火，唇边一句脏话忍了忍还是没说出来。
艳阳高照挂在高架路上方，那辆大货车放慢速度从他视野里逐渐消失，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心疼这辆服役半个月的车还是该心疼自己。
心疼自己吧，车也是自己的。
他下车扫了一眼路上静静躺着的丰田前唇和凹陷的车头，把警告标识在车后放好，在丰田司机怒气冲冲的眼神中拍了几张照片接着上车待着。
“你个扑街，系咪盲咗啊？睇唔到我部车啊？攞开啲，畀我过你会死啊！”
关窗，声音顿时小了，这位大哥说着一口本地粤语，骂人挺狠的，余澈的粤语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打算跟他纠缠。
烦躁和冷静在心里交杂一团，正拼命分出胜负由谁来主导情绪。
电话再次响起，他抬手挂了，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退出来准备报警。
有辆SUV龟速晃在右边滴了几声喇叭，窗边的大哥还在输出，余澈降下右边车窗，跟驾驶员说没人受伤接着婉拒帮忙的好意。
然后，他看着扒着他车窗的那大哥大叔大爷爷，无力感再一次冒上心头狠狠叫嚣着他的倒霉。
““你老母，即刻落车！你个死扑街，有病啊！唔识开车咪唔好开啰！我揼你妹，脚残咗未啊？再唔落车我就打烂你车玻璃。”
他闭了闭眼，警方接通电话，本着正确处理事故的心态他还是给警察报完了基本信息之后才下了车。
丰田后排下了个人，白t和牛仔裤，余澈别开眼，对上赶紧冲过来贴面输出的大哥。
比他矮。
站这么近骂他的时候要微微仰头，这一细节让余澈有了一丝安慰性质的笑意。
粤韵风华真的挺厉害的，对他已经十多年没有怎么说过的人来说实在是堪有单方面承受的局面。
但面对语言攻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沉默，他深喑其道。
来人站了过来，问了句报警了吗，他点头，抬眸看向对方。
哼，竟然比他高。
哼——等等。
杭誉看着他的脸，两人的眼神从陌生到疑惑再到反应过来的震惊最后平静就用了两秒左右。
首先别过眼神的是余澈。
挺有缘啊，他心里想。
司机大哥依然在输出并且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已经有了要动手的迹象，首先是哐哐拳头砸着余澈的车。
他承认拳头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还是不爽，那他爹是刚几十万买回来半个月的东西！
“师傅，你别骂了，考虑一下我的后续行不行？”杭誉开口。
司机停下来看了他几秒，似乎想起来对方是自己的顾客，态度放缓了不少。
“我咁嘅情况，我边有心情去考虑你！要考虑都系佢去考虑啊！”
也没有放缓多少。
余澈看向杭誉，原来这是网约车，刚还在想不会是一家人吧。
“是你硬要超货车技术不好加塞进来人家来不及刹车，你还没打转向灯。”杭誉微乎其微叹了口气，他只是想去提个车，并没有做好在半路上出这事被耽误时间的心理准备。
“我识你老母条毛啊！你个搭的士嘅识条卵啊！”
杭誉刚要开口，余澈走过来问了句有没有伤着，他说没有，想对司机说的话也欲言又止咽了下去。
警察同志来的时间也算很快，至少在大哥还没动手打人之前就已经把他送回了派出所。
一路上对方的唾沫星子要不是开窗能飞出去余澈估计警察叔叔跟着他们得淹死在马路上，理直气壮一脸正义地指责谩骂他这个保持沉默似乎可以解释为负罪缘由的年轻人。
直到叔叔受不了了，三次让他安静。
那小帅哥已经打车走了，余澈抽出神回想了一下，感觉这人比练车的时候帅了点。
要不是练车这种陌生但天天见的关系太令人别扭……算了，要不是也没什么可以要不是的，自己也不会上去要微信。
只是人比自己高还没自己白，表面功夫也挺得体，关键是长得就在他审美上。
人家要知道自己这样想得多气愤，余澈撤回念头，回过神来，看着警车开进派出所。
还是留着心思安慰自己吧，那服役半个月的破车还孤零零呢。
结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丰田全责，但就是这么个毋庸置疑的办案警察也处理了一个多小时，不怪叔叔，是那大哥的无赖和理不直气也壮震了派出所一个多小时，都不带停的。
最后是叔叔警告再纠缠就按阻碍执法处理对方才作罢。
就在余澈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哥又喊，说是乘客突然撞过来抢他的方向盘，这才超车大货车一时强行加塞。
警察说调车里的行程录音，大哥又改口，说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但还是有可能，自己太紧张了也不清楚到底抢没抢。
那段路的监控看不清车内情况，几个负责的警察同志看着那位气势东山再起的司机，一脸无奈。
执法就是这样，只要当事人提出了可能，你就不能说不可能，你就要去搜罗证据，不管你信不信。
平台给的用户手机号是分配的，一旦行程结束就打不通，最倒霉的就是，杭誉点投诉的时候顺手点了结束行程。
“我们会找到乘客，找到证据弄清楚车里的情况。”警察提高音量，“如果你提供假线索浪费警力！你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重！”
“我话系可能！我冇话一定抢咗！咁紧张嘅时候，我边记得！”司机大喊。
警察顿住了，咬碎了后槽牙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如果抢了，那就是幸好没有冤枉人，如果没抢，那就是截断了可能性找到真相保持原判定结果，仅仅如此。
两人怒目对视，空气就这么冻结了。
“我或许能找到那乘客的联系方式。”余澈轻声开口。
在警察叔叔惊喜的目光中，他听见司机大哥说果然他两就是一块来讹我钱的！
余澈看了他一眼，警察安慰他说别理他。
现在已经正午了，派出所人还不少，倒也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玻璃桌倒映着余澈的手指和手机背面。
教练给他推了个名片过来。
把加塞处理需要这几个字打上然后发送的时候余澈有种假公济私的感觉。
对方很快通过，很公事公办的询问电话，给警察同志，然后看着他们通上电话，最后来不及等待正义的警察叔叔审判撒谎司机大哥的余澈先行离开。
事故证明也等不了了，他得先去店里看看。
群里几百条信息他也懒得刷上去，点开只有最近一条艾特他的。
切件全部卖完了，新品今天也售罄了，轻食订单源源不断了。
这其实是每天的日常，但今天特意告诉他也许是店员能理解他的崩溃。
无声叹气，车已经拖进4s店了，余澈打了车，站在派出所门口点了根烟。
也许是太久没有遇到傻逼了，老天爷为了纠正他对社会人群的解读而特地搞了这特别行动。
就是太冤了，新车秒变事故车。
老天果然是除了救济深陷泥沼的困苦之人以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的余澈点开手机，给最近的天灾公益筹资捐了五百块钱。
车到，他掐了烟，丢进垃圾桶，拍了拍裤子准备上车。
白t牛仔裤的人从副驾下来。
两人再次对视，再次沉默。
倒也真是有缘分。
“挺巧。”杭誉朝他笑了一下。
余澈面无表情点头，健步错开身上了车。
有好感的是他，冷淡回应的也是他，他就是这么个人。

第二天回来拿事故证明，司机大哥看上去老实得像被刑讯逼供过，跟昨天判若两人，甚至还跟他道了歉，4s店也联系他可以过去取车了，他干脆开着车去了店里。
下午主营意面轻食和甜品蛋糕，他弄了份蟹肉沙拉和一杯咖啡，坐在后院阳台晒着太阳。
咖啡杯是点缀了斑点的深绿色圆脚杯，沙拉盘是黑白粗线条的瓷盘，后院的桌椅偏奶油风，虽然他觉得跟主题风格不太搭但为了契合阳光风景还是选了这个。
这个点很多人堂食，但阳台有阳光，倒还算人少，余澈往后靠着，从林刺葵的叶子缝隙中锁定刺眼的旭日，眼睛不大舒服地眯起缝，他抿了口咖啡，闭上眼晃了晃椅子。
趁还没睡着之前，余澈伸手点开了手机，回复几条反馈后再下一条是不同寻常的开口。
呼啸【你好，方便给个备注吗】
他提高亮度，贴着眼睛确认了一下字眼，了然来人。
U－REST【余澈】
呼啸【杭誉】
杭，这姓还是第一次见，余澈把备注改了，顺手点进了他朋友圈。
啧，原来是开书店的。
看不出来啊竟然是开书店的。
朋友圈只能看见一条，还是营业的，余澈点进去，还没看图片就先注意到了这一堆数不清的共同好友。
行吧，自己给的也是营业号。
评论还挺多，大多数都是关于内容的，余澈百无聊赖翻着，直到看见了自家店员的评论。
乔杉【老板你发自拍比这九张来得客人要多啊下次记得啊】
前天的九点十五。
也就是说，自家店员在工作时间让同城书店老板发自己的自拍吸引顾客。
不，也就是说，乔杉认识他？最起码是见过他。
“余哥你不吃就别浪费东西了，轻食每天都不够卖。”乔杉从身后开口。
他抬眸，年轻女孩正给那边的顾客送去餐食。
“杉杉。”余澈略有心虚地退了手机页面，“你们之前去的那家书店，叫什么？”
“书店？”乔杉歪了歪头，“哦，呼啸啊，梅花路那家，怎么了？”
“没事。”余澈抿了抿嘴唇，心情有点奇妙。
这世界果然是纵横交错的巨大关系网。
“那老板超帅的，书店也很有意思，环境也好，你没事干去那看看书也行。”
话语中竟然读出了几分冷嘲热讽。
乔杉说完就走了，余澈又点开手机，聊天框多了一条信息。
杭誉【你是rest的老板？】
他笑了一声，点点手指发送。
【怎么，你是呼啸的老板？】
【是啊，余老板。】
【嗯，杭老板。】
话题终止，余澈在半个小时后又看了一次手机，确定是真的终止了。
自从店里生意越来越好扩建之后他就变成了半个甩手掌柜，每天想干活就干不想就爱去哪去哪，闲了出个国什么的日子特舒爽，虽然实际上自己日常任务依旧是每天过来帮忙，研究新品，处理琐事，订购原料，以及亲自出手一些难度较高的款式。
他爸妈和读书的妹妹都在另一个城市，还是那句话，他没事干了就买点礼物回去跟老爸老妈待几天，往他们卡里打点钱什么的，或者，弄几份店里的东西回去让老妈帮忙监工改进口味。
余澈的物质生活已经挤入同龄人前排。
这么闲的人总是会干很多在有正事的人眼里很多余的事的，有时候他会反思自己平日里做出的不太正常的举动，然后自洽说谁叫我这么无聊，退一万步说，这个世界就没有错吗？
退一千万步说，杭誉就没有错吗？
没有。
所以去杭誉书店买书这个念头只出现了半秒不到就被自己否决了。
人生还挺无聊的。
无聊的余澈决定提前回家睡觉。
半路去了趟超市买了点水果零食，还给派大星买了几包肉干，路过圣罗兰顺道又买了瓶香水，回去路上看见新开的珠宝店又买了个耳饰，本着端水要端平的原则又回圣罗兰买了条男士皮带，最后觉得价格倾斜太严重他又回珠宝店买了串项链，这才满意地回了家。
这么闲的话下周回趟家，正好现在礼物也齐了。
顺顺道道花了小一万的余澈想起韩海说的那句，幸好你能赚，要不就你这花法重生八十次系统也说经费不够无法开始闯关。
搞甜品和轻食就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幸好没有专业对口，要不然现在说不定还是写字楼里的打工人。
谁说在厨房里倒腾不出钱的，这不就倒腾出日入过万了吗。
人啊，要站在时代的风口啊。
站在风口的余澈拎着一堆东西上电梯，略显吃力但心情喜气。
手机里妈妈给他发了今天做的炖肘子和灌汤包，他倒是想秒回，但无奈东西太多了。进门，换鞋，派大星从猫爬架跳下来蹭他，他揉揉猫咪脑袋，东西堆在玄关里等着他处理。
换了身灰色居家服，余澈着手料理这一堆零食水果，冰箱里剩下的要全部大换血，再把新买的分类放好，最后拆开派大星的零食给它，自己拎了瓶果汁窝进沙发准备看个电影。
看电影之前要下楼丢个垃圾。
但进门后他看着派大星窝里啃稀碎又被抛弃的零食一脸深沉，深沉完随即恢复脸色。
这猫挑食，他早已习惯。
收拾妥当，再把剩下的怼到派大星脸上，余澈开口：“确定不喜欢？”
猫不作声，睁了睁眼又不屑地闭上。
他不死心，拿出一包拆了继续怼它，“不喜欢是吧？”

派大星扫了扫尾巴，嗅了嗅主人手里的肉饼干，毫无兴趣地起身离开了。
他自顾自点头认命，准备打包好晚上一块送到刘阿姨家。
她家的猫咪都是不挑食的好孩子。
起身，把开封那包丢进垃圾桶，余澈打算洗个手。
可门外响起了指纹识别错误的提示音。
他蹙眉，放低动静朝门外走了两步，提示音响起第二次，接着安静了。
余澈想起来对门那个装修老久都不见人的邻居，随即叹气。
不是，这都能认错门是吧。
他面无表情开门，打算面无表情地接受新邻居的道歉，然后在对方心里留下我不好相处的印象，以免了一些不必要的交流和招呼。
门开，眼尾染上不耐烦，余澈靠着门看向刚到门口的邻居。
邻居闻声，手握上指纹锁的时候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