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秋罗舞会传统的序幕曲如同夕阳下沉于海平面,早已各自找好舞伴的女学生们站在舞厅的东侧,以扇遮面翘首亦或者眸光闪烁偷偷看向对面男生堆里,寻找着自己舞伴的位置。 序幕曲一结束,小姐们就该提起裙摆到舞池之中牵起自己的舞伴,跳起今夜的第一支舞了。 对面窗外夕阳已经开始没入地平线,星缇纱歪着脸看着身旁窗外天际线上泛起的深蓝。她脸庞上贴着的几个齿轮和时钟状金属片在烛火摇曳中反着发哑的光,昨夜与今天下午制作这些金属物件的消耗对于刚刚激发魔力的她而言不太小——事实上,大部分消耗在那些不能用的粗糙废品上了。 星缇纱对金属魔法并不熟悉。 但是她必须这样做。 星缇纱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被皮带固定在她肩膀和腰封前后的背包肩带,她想起在地牢里摸到的,那个可怜的农奴后颈上的烙印。帝国的奴隶身上都有烙印,大都是代表着所属主人的身份。而除此之外,最低等的、身上流淌着“经典”中所说的恶魔首领们血液的下等农奴,身上还会被烙上第二个印记。 那图案像是什么呢?外围起伏不平的环,斜着套在一个圆球上。 过去因为无知而不觉有何不妥,而今回头一想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分明是齿轮,是环绕着星球的齿轮。 是代表着工业和科学的齿轮。 一切都与大圣女留下那封寄往未来的信中最坏的推测暗合,歌秋罗或许曾经有过工业萌芽的曙光,可圣女时代实在是太过短暂。在短短的五年过去后,随着支持工业发展的大圣女离世,顽固派掀起了对即将推动生产力发展从而触动他们蛋糕的——星缇纱暂且称之为——“工业派”的反攻倒算。 在昨日,在分装电子产品时忽然意识到那烙印或许指的是齿轮的那一刹那,星缇纱的双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谓“罪人后代”和“恶魔血统”的来由。歌秋罗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生产力的倒退而出现社会制度的倒退,而是因为这些奴隶的祖先是…… 于是她抬起头,看着萝丝的蓝眼睛。她说,萝丝小姐,你有针线吗?我们干脆来改造出一些新式的衣服吧——为了明天的舞会,把我们的旧衣服都拿出来!根据圣女陛下的神谕,我要把我脑子里刚想到的这种风格称之为“蒸汽朋克”,现在就来看看我们有什么可以拿来用的吧! 于是,至少到此刻为止,没有人意识到尊贵的帝姬殿下往自己身上挂的这些东西,与恶魔的标识有任何关联。 试探和脱敏的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 星缇纱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琉希丽莎身上。那是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性,卷曲的橘金色长发里夹杂着金色与红色的发丝,血红的眸子不过是淡然地扫视着四周,在与帝姬四目相对的瞬间露出了些许疑惑,而后便恢复如常。 那是大祭司尤嘉雅·琉希丽莎·贝亚斯特的独女,下一任大祭司琉希丽莎·米菈梅娅·贝亚斯特。 您也觉得没有问题,对吧? 我尊贵的大祭司继承人,琉希丽莎小姐。 星缇纱的拇指轻轻搓着包带上那可以转动的小齿轮,在端庄温和而带着炫耀的微笑之下长舒了一口气。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气声,星缇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戳了几下。她转过头,看见用手半遮着嘴凑过来小声说话的萝丝。 “怎么了?” “您有约好舞伴吗?那……那个,如果多的话,能、能不能分我一个?”萝丝越说越小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多少带点好笑,“我没有和人约好……” “好问题,萝丝。”星缇纱一吸气,微笑着抬眼看向大厅的穹顶,“我也没有。” 序幕曲的节奏已经步入最后一段高/潮,如同诉说着无数人物的宿命交织般繁复回旋的舞曲中学生们已经开始深呼吸,准备好随时踏入舞池绽放在学院的第一支舞蹈。对于有机会来到帝国皇家魔法学院的他们而言,这就是他们踏入社交界的开始。 “那咋办啊殿下!要不……实在不行咱俩搭伙凑合着跳吧!这歌是不是快结束了?现跑出去薅俩男的来也不赶趟了呀!” 萝丝差不多是在用气声呐喊,如果不是星缇纱在裙摆的遮掩下紧紧拉着她的手,她都有些想干脆跑掉算了。 她没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啊,双人舞她一个人跳会很奇怪吗?应该没人会管吧?但是又不知道外面这些其他贵族是个什么习惯,把北境战场的聚会模式照搬到这里会不会被人笑啊? “没事,萝丝。”帝姬捏了捏萝丝的手,她轻轻呼了口气,目光似乎还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你是北境军务统领绉瑟娜元帅的女儿,我是帝姬,咱俩一会往那一站就行。” “就……杵那当雕塑?” “我的意思是会有人自己来邀请我们的。” “这样也……我了个草,真来了!?” 星缇纱话音落在序幕曲结束的刹那,萝丝目瞪口呆地看着舞池对面走来的人,而后目光转为无限的崇拜看向星缇纱。 “圣女陛下把这也告诉您了?” 星缇纱没有回答萝丝,她微笑着迎上去,随意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其中一位来者的手面上,而后歪头对旁边另一个少年微笑着:“谢谢您的邀请,安霁利纳少爷。我的朋友萝丝小姐也还没有舞伴,如果可以,我想拜托您去与她共舞——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不,帝姬殿下。”那被星缇纱拒绝了的少年并不为此尴尬,他那因为北方血统而看着要比星缇纱成熟许多的脸庞上带着绅士的微笑,“这也是臣的荣幸,您的感激于此而言实在是言重了,臣有些惶恐。” “那太好了,请快去吧,不要让我的朋友久等了。” 舞曲已经将这第一支舞的大幕拉开,星缇纱将左手搭在她接受了邀请的少年肩膀上,配合着他的脚步翩跹起舞。在裙摆翻飞与身影旋转的空隙间,她向那人又一次投去一个微笑。 “帝姬殿下……” “嗯?” 星缇纱的嘴角仍然上扬起温柔的弧度,顺着声音,她那双溢满温柔笑意的眼睛看向了正与自己起舞的少年。这是个来自中南部的少年,浅金色的长发扎着高马尾,薄而宽的中分刘海长抵睫毛。他浅金色的睫毛下在蓝绿色的眼睛里投下影子,如同日光撒向湖水,如同湖水映出披着朝阳的小树。 “谢、谢谢您选择了臣……”少年的脸庞泛起红霞,他感受着帝姬手臂搂住自己的肩膀,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帝姬正那样温柔的眼睛看着他,可他却不敢同那两汪融化了朝霞的秋水对视,就连准备好的话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臣、臣叫做——” “塔德。”帝姬那涂着橘红口脂的薄唇轻轻吐出了这个单词,她打断了少年不知所措的发言,拯救了这个兴奋而又无比慌乱的人,“塔德·艾缇拉·沙莱。我记得你的名字,塔德。” “帝、帝姬殿下!” 塔德被这轻如春风的声音搅得心跳如擂鼓,他几乎站不直腿,一个旋转差点崴了脚拉着帝姬一起摔在地上。他拼命吞唾沫试图稳住呼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发烫的脸已经红得像是西红柿。帝姬的长发并未编成多么华丽的发式,粗长的麻花辫上打成蝴蝶结的棕色丝带在舞步间擦过他的手背,他感受到帝姬身上温暖的香气,那是不同于人类的、属于神明后裔的清淡气味。像是茶杯中绽放的干菊花,像是旧书页里经年小雏菊,带着火炉噼啪的暖意,将他笼罩其中。 “嗯。”帝姬并没有不满于他的失礼,反而柔声回应,“塔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是我该感谢你和你的朋友,感谢你们避免了我和萝丝的尴尬。” “不、不用谢的!”这可怜的小少年被帝姬的柔声细语搅了个神魂颠倒,若不是舞曲还未结束,他许是要拍着胸脯对星缇纱说,“这些、我、我、臣和帕特里克少爷是因为舞伴请假了,所、所以是您解了我们的围!” “那这就是我的好运气了。” 帝姬轻轻地笑着,挽着塔德的肩膀拉着他的手完成了一个经典的歌秋罗式旋步。 “您的舞伴是生病了吗?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她、她——臣的妹妹脚崴了。”塔德想到自己那因为受了伤连站也站不起来,不得不错过这场重要舞会的妹妹,心里有不免有些着急。此刻她在宿舍里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哭了,平日里他这妹妹哭起来八个女仆围成一圈哄也难得哄好,“谢谢殿下关心……” “这样啊,太可惜了。”星缇纱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帕特里克少爷的舞伴呢?” “他没说,他只告诉臣他的舞伴没来。” “连——”又是一个旋步,星缇纱被塔德挽着腰旋得裙摆飘扬,“连是谁也没有说吗?” “没有哎……但是殿下想知道的话臣一会马上就去问!” “不用了,谢谢你,塔德。”星缇纱想着刚才看到这两人交谈许久,心下大概有了答案。这安霁利纳家族向上联姻的意图当真有些明显,不过这位帕特里克少爷可比他的二表哥准备充足些,“我只是问问罢了。” 正当此时,帕特里克的蓝发蹭过星缇纱的手臂。星缇纱一转头,看到又一次踩了自己舞伴一脚的萝丝踮着脚尖一脸敬佩地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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