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b上三周年接力的文,这里也发一下~小孟第一人称视角,时间线是读研期间。人物属于笼鸠老师,ooc和bug属于我。 01 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我跑去附近的大学旁听了心理学系的课程。下午两点钟,阶梯教室被懒散的光线填满,而学生们在光线的空隙里东倒西歪,像重心偏移的不倒翁。教授蓄着蓬松的白胡子,在讲台上慢慢地踱步,用梧桐树干一样沙哑的声音讲弗洛伊德和拉康。教室的投影仪有些故障,红色字体投射出来会变成很浅的灰,很容易溶解在幻灯片的背景色里。但是没有人去在意它,这个故障也就持续了整个学期。 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即使是基础性的理论课程,对我而言还是难以理解了些。硬着头皮听了几次后,我向坐在旁边的学生询问参考书目,她和同伴对视了一下,从笔记本上撕下长长的一张纸条,把参考书列在上面,然后递给我。我连忙道谢,而她试探着问:学长,你既然不是我们专业的,为什么要听这个无聊的课呢?我把纸条夹进速写本里,含混地回答:大概是好奇吧。 ——也许我应该实话实说:我是为了毕设,才带着功利的目的来听这门课的。但是这有什么必要呢?我们之间大概率不会发生更多的对白。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晚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吹在身上,让人不禁打起寒战。我从学校出来,慢慢地朝公交站走,天空灰暗无神,像一块冷漠的铁皮,又像那些心理学幻灯片的背景色。我想着刚刚听过的那些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潜意识的曲折表达,破译,显梦和隐梦。我是常常做梦的那类人,发烧的时候,醉酒的时候,还有急切地想逃避一切的时候。彼时我觉得梦境就像出没在热带的蝴蝶,双翅轻盈,色彩鲜艳,生着类似眼睛的诡丽斑纹。而现在我有些明白了,那些都是鳞粉造成的错觉。梦不是美丽的昆虫,而是危险的藤蔓,它在我心脏最隐秘的地方扎根、生长,每一寸都带着倒刺,将梦中的我紧紧攫住。 02 梦是那样危险,又是那样令人难以舍弃。它教唆做梦的人自我欺骗,让他们假装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幻是真,好一直沉溺下去。但是这一次,我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我摊开手掌,几分钟前沾在上面的颜料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变得有点干巴巴的。看来我是在画室睡着了——不过,梦里的时间也会流逝吗?我抬起头,面前横亘着未予家的防盗门,它虚掩着,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有风迎面吹过来,我眯起眼睛,看见未予坐在狭窄的阳台上面,眉头蹙得很深。 此时的光线很暖和。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蹲下身来。“未予。”我说,“下午好啊。” 他循声扬起脸来,双颊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肉感,肩膀则显得有一点瘦削。沉默了一会,他问:“你看到孟郝了吗?” 我立刻就知道眼前这一幕是由什么记忆衍生而来的——那已经是太遥远、太遥远的往事了。风把未予的短发吹乱,我看着他,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呢?” 徐未予没有回答我,只是对着空旷的天空发怔。这会儿,天上连一只鸟也没有,橘红色余晖东一片西一片地洒落,就像不小心掉上去的颜料。“我应该过去找他的。”他喃喃道。 我说:“没关系。他不生你的气。” 而未予又恢复了沉默。几分钟后,他猛地跳起来,匆匆忙忙地朝屋里跑去:“锅还在燃气灶上,我好像忘记关火了。” 他这一跑,原本抱在怀里的一沓速写纸呼啦啦散了一地,像纷飞的白鸽子。有一张飘到了阳台外面,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捞,紧接着就感到刺痛——那张速写变成了一把西餐刀具,刀刃正对着我的虎口。但是下一秒,它又变回了一张纸,是一张准考证,上面印着模糊的免冠照片和模糊的考试日期。 余晖忽然转暗,天空开始落雪,一切都归于寂静,就连风声也被掩埋。我想把那些速写收进屋子里,却发现阳台的另一边变成了餐厅的包间,桌子周围坐着无数张我熟悉的面孔,高籁颖,董敏慧,毛易均,黄豪,邹启,甚至还有谈笑。只有我自己不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照他们的性格,应该是很热闹,然而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又过了一会,不知道是谁鼓起勇气开了口:“徐哥,要不先点菜吧,孟郝估计一会就来了,没有让寿星等客人的道理呀。” 我一怔,继而看清了未予的表情,愠怒,压抑,更深的则是委屈。他把菜单推到旁边的人面前:“你们点吧。” 我和未予在彼此那里缺席过太多次了。在当时看来,其中一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一旦试图弥补,就会发现那是多么多么巨大的缺口。人们说着成年快乐,我朝他走去,房间变回了客厅的样子,客人们都不见了,火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白色水汽蒸腾上升,只剩下徐未予坐在餐桌一端,面对着满桌的食材。 这只是在做梦,我对自己说,但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难过。“未予,汤要煮干了。”我提醒道。他没有反应,于是我想先把火关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本应存在的开关。 ——这只是在做梦,煮干就煮干吧。 我拉开一把椅子,坐到未予身边,抬头盯着天花板边缘的黑色斑点。那是霉菌,还是装修工人不小心沾上去的手印?在真实的未予家公寓里,似乎是没有这片斑点的,它们出现在我的梦中,似乎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可以落眼的地方。 此情此景,我确实需要适时地移开目光。在今天以前,未予也常常置身于我的梦境,但总是面目模糊,像梦里的梦,影子后面的影子,我从来没能抓住他。可现在他停下来了,似乎只等着我向他走过去—— “孟郝?” 黑色斑点开始在墙壁上摇晃,我蓦地回过了神,正撞上未予的视线。而他如梦初醒一般轻轻眨动着眼睛:“孟郝,是你吗?” 有人从外面的街道上走过,鞋子踩着松软的新雪,发出接连不断的咯吱声,就好像那些雪在笑。这个想法让我也跟着笑了一下,“是我。”我说,“我在这里。” 03 一片雪花会不会做梦?一棵树、一只猫呢?如果梦是人类这种高级动物的特权,它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将最脆弱的东西一字摆开,通过疼痛刺激神经末梢,然后从中获得短暂的慰藉吗? 今夜的雪已经停了。我和中学生模样的徐未予一起走在街边,路边的某家店铺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歌,女歌手吐字隐隐约约,像唇齿间含着雾,让人听不清楚。走着走着,我忽然发觉未予不见了,于是连忙环顾四周。下过雪后,空气冷而柔软,令我莫名地心慌,人们却沿着马路边缘快活地行走,去享受这个放晴的夜晚。还好,他的身影很快就重新出现在我视野里,“抱歉,耽误了点时间。”他说,“这个给你。” 我松了口气,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看见几颗糖果稳稳落在掌心。玻璃糖纸在灯光下散射出漂亮的颜色,我喉头一哽,明知故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未予指指我身后。我以为那里会站着一个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可是没有。人潮在我们两边流动,我故作镇定地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却尝不出味道。未予在这个时候吻了我,双唇滚烫,舌尖紧紧抵上我的齿龈。我听见自己急促地呜咽了一声,接着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余地。而未予扣着我的双手,用少年人蛮不讲理、完全真诚的亲吻钉住了我。 在被刺穿的疼痛之中,我感到了快乐,就像不小心被尖刺扎伤,却意外地发现了玫瑰花。 这个意味复杂的吻结束时,未予的眼角有一点泛红。他捧住我的脸,用指尖在鬓角处轻轻摩挲,仿佛在勾勒着什么。“是我找到你的。”他说,每个音节都咬得很轻,“——你要是记得你爱着我就好了。” 他眼睛里的难过击中了我。我浑身颤抖着,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并不是徐未予的心声,而是我的——是我自己的。这是我的欲望、我的阴差阳错、我无法放开的遗憾。 毕竟这是我做的梦啊。 “我要走了。孟郝,我要走了。” 他这样反反复复地说着,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从我眼前消失不见了。 04 我找不到徐未予,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那些最熟悉的地点如走马灯飞驰而过,紧锁的学校大门,消失的街机厅,破旧的人民影院……仔细想想,我也有些日子没回到过这里了,但那个被付老板捡到的冬天又好像就在眼前,清晰,棱角分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霜。 那个冬天把我复活了,很多人都这么觉得,包括某段时间的我。但是兜兜转转,越往后我越明白,未予留在我身上的那个缺口,会永远永远存在着。它是一道不会愈合的伤疤,用跳动的疼痛提醒着我,那些最幼稚、最疯狂、最美好、最固执的东西曾被我经历过,并且变成了我灵魂深处的一个部分。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我累得再也迈不动腿,只好停下了脚步。有汗水从我的眼睛上面落下来,带着粘腻的、微微刺痛的触感划过脸颊,滴在脏兮兮的雪地上。这么多年以来,我四处和人抗争,用尽了积极或消极的方式,就像打仗一样。我成功了——可以这样么说,因为那些市侩或恶俗的面孔最后没有长在我身上。但是,但是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在未予面前投降的。不是所有讨厌的东西都必须被战胜,一个人所真正恐惧和厌恶的也并非外物,而是自身——而我太晚才明白,太晚太晚了。 黑夜朝我压覆过来,包容一切、掩盖一切,如柔软的茧。黑夜是如此亲切而善解人意。我紧紧闭上了眼睛,仍能感觉到星星在头顶闪烁,温和,清澈,永不坠落。这时候我想起另一个遥远却与之相像的夜晚,未予告诉我,可以把头顶的脚步声当成流星的声音。而现在,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对白都变成流星落在我面前,轻飘飘的,感觉不到重量,却烫得我不敢抬眼去看。 “孟郝。”在最后的天台上,他说,“你真的从没变过,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 我回过神来,太阳穴正一跳一跳地疼着。街道上车流汹涌,鸣笛声四下回响,红色尾灯连成一片,鲜艳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周围的人们正大步前行,毫不留恋地迈向崭新的、没有一点皱褶的未来,而我想我愿意回到过去,过去的哪个节点都行。我想再看一看布满日光的青色天空,树枝上年轻的新芽,夜色围拢的操场跑道,公交环线上飞逝而过的街景;我想再看一看未予眼睛里倒映着的,属于十几岁的孟郝的形象,胆怯,诚恳,棕色头发柔软鬈曲,眸子湿润明亮,满脸青涩的表情。这样的孟郝可以任性地从围墙上跳下来,反正会被最喜欢的人稳稳接住。 可是,可是未予说得对——如果我为了什么理由对讨厌的东西妥协,我好像就不再是我了。哪怕这个理由是徐未予。 可是,未予,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呀。 直起身时,我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可是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个属于记忆的声音终于又在呼唤我,他说:“——孟郝。” 我回过头,是长大成人的徐未予,身形高挑,肩膀宽阔,外套上披着冷色的灯光;他走向我,双眼深邃而漂亮,睫毛下面有沉睡的水泽。 右手边,车流声轰鸣依旧。我迟疑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眉毛,“你变成大人了啊。”我笨拙地说。 “你也一样啊。”未予回答,脸上是我很久以来都在想念的那种柔和的神色。 我摇摇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却飞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能再抱抱你吗?” 我猛地抬起头,感到心惊肉跳,但还是迟了一步。抓住未予的手时,失重感如晨间潮汐将我包裹。我知道,这个梦境就要结束了。还恨我吗?还爱我吗?我想问,但是喉咙像一个锈坏了的机械装置,发不出任何声音。梦中的未予当然也就没有回答我,而我握着他的手,在颤抖中落下泪来。 路边那家店还在循环播放同样的歌。这一次,我听清了最后的歌词: 他只在失去时才流泪。我爱人脸上闪过,寂寞的一瞬间。* *注:文章标题是张悬的歌名,引用的歌词也出自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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