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绑走?” “不知。” “何时何地被绑?” “不知。” “那令弟名字?相貌形容?” “不知。” 话音刚落,县令就撂了笔:“这位兄台,你说你弟弟被绑架,可你不知何时何地被谁绑走也就算了,连自己亲弟弟的名字样貌都不知道?”说完他吸了口气,稍稍平复才继续道,“我看你仪表堂堂,也不像是拿我寻消遣的泼皮,但你这样,纵然我理解你救弟心切,也爱莫能助啊。” 只见堂下那人绿眸青衫,扶剑而立,确乎如县令所说,是极出挑的俊逸长相。报案人是他,但看他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又让县令怀疑不是他。就在县令思忖时,堂下那人再次开口: “对了,我忘记说了,”县令的眼睛刚刚亮起来,结果对方说: “我失忆了。” 县令生生被噎了一下。 “……这样啊。”不如不开口。 “那就更棘手了,毕竟这样一来就更加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衙门也是无法立案的。” “对了,我忘记说了,”这次县令不本来抱什么希望,对方却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呈给了他。 “这是我收到的绑架信。” “哎呀,你该早点呈上来的,这可是很重要证据啊。” 可当县令展开信纸,看到“虎狼山”三字时,却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不是传说中凶险偏远而且大雾弥漫的虎狼之地吗?!他定了定神,惋惜道:“十分可惜,这封书信透露的信息还是非常有限,仅凭这只言片语,还是无法立案哪。” 这是实话。信里除了点出了名字,并没有多透露太多信息。加上当事人失忆,依旧是一滩浑水。虽说如此,碰上“虎狼山”三字,县令本人其实也不愿意深究了。好在情况特殊,他这番话还算符合情理。但他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江湖人士,要是对方不愿意善罢甘休……念及此处,县令一直小心观察对方神色。不过,说不清堂下那人是冷静还是木讷,他只是顿了顿,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道:“那打扰了,告辞。” “咳,等等,这位兄台,”觉察对方应该是个善茬,县令鼓起勇气喊住他,“方才你在门口击鼓的时候不留神把鼓敲坏了,这——”县令边赔笑边搓手,“要是没了衙鼓,我们衙门办事也会受不小影响……” 堂上县令快笑出花了,堂下那人才有所反应。而那人无他,正是高居江湖风云榜第四、人称独影剑客的—— “楚兄且慢,”方才在大堂门外的另一人收扇,径直走了上来。 来人红眸白袍,双手握扇,又是一位形容不凡的翩翩公子。到了堂前,他先朝县令行礼,才道:“县令大人无需担心,方才我已经同账房交接过了,新鼓不日就能安好。县令辛苦,我们却平添了许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见来人容貌出挑又彬彬有礼,县令心生好感,忙道:“哪里哪里。说来你是他的同伴?那绑架一事——” “抱歉,我亦不知。”那人微笑,“在下只是一名偶然与他结识的游医。” …… 两人从衙门回来,找了间客栈落脚。 “楚兄,我早说过,现下你记忆全失,上了衙门也是一问三不知,”趁着等菜的功夫,独玉做起思想工作:“况且,这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朝廷向来敬而远之,就算他知道了来龙去脉,也不会全心全意帮你。最多做些表面文章糊弄你罢了。” 独玉闲闲把玩着扇尾的的玉玦,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暗盘算怎样才能阻止无关人员介入,毕竟——他偷偷抬眼看向一旁的楚文衫——这是私人恩怨。 “欧兄说得对,但,”楚文衫抬眸,那依旧古井无波的眸子直直望进独玉的眸子。 “我只是不想放过一点找到弟弟的可能。” 独玉手上的动作滞住了。 “楚兄……救弟心切,我能理解,但,但是还是不能冒进。”独玉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胀,刚刚打的腹稿忘了个干净,脑子里全是楚文衫的话。 “嗯。” 不能再和那双眼睛对视了。这是独玉唯一的想法。明明坐着不动,他却觉得自己落荒而逃。独玉别过脸,招来不远处跑腿的小二。 “……小二,来壶酒!不,两壶!” “好嘞——” 酒刚上,独玉就匆匆灌了自己一盏。虽然有所平复,胸口还是有点闷闷的。左右都要怪楚文衫!害自己一下子乱了阵脚。而他,却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是呆头呆脑!傻愣愣地冲去找县令,明明自己就在他身边,还张口一个找弟弟闭口一个找弟弟,失忆前怎么不见他那么上心!失忆前怎么都不见他这样为自己着急!失忆前怎么都不见他——都不见他,来找过自己。 又是满满一盏。独玉刚要送入口中,却被轻轻按住。 是楚文衫。 “欧兄,空腹喝酒有害身体健康。” 独玉一抿唇,赌气似的挣开他,一口气饮尽才道:“楚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楚文衫便真的不阻拦了。独玉又抿紧嘴唇。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他却不觉得解气。不说方才,事实上,自己各方面都是占上风的,但是他还是被楚文衫牵着走,为什么啊。比起楚文衫,更令独玉懊恼的是他自己。总要假装不在意,总要一遍又一遍说服动摇的心。因为总是会被他的一举一动弄得心神不宁,分寸大乱。 两壶酒很快见底,独玉叫小二又添了几壶。他晃晃悠悠又开了一壶酒,给自己斟满,机械似的继续往嘴里送,却又被按住了。 还是楚文衫。 “欧兄,你——” 又是这样。关心一个来历不明、相识不久的游医。不怕我是坏人吗?不怕我对你有所图谋吗?大笨蛋,江湖险恶,你就不怕被骗吗?再说,以前你明明那么冷漠,为什么失忆了反而懂得怎么关心人了?那以前看到我受伤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我生病的时候你又到底为什么来照顾我?为什么我醒后你又不见了?你到底,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扑过去了。 “咣当!” 两人齐齐倒了下去。他不知道,是楚文衫撑着地板及时搂住他才没让他摔到地上。周围的一切他都不在意,他很想扯着楚文衫的衣襟质问他所有的一切,无奈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气力,他只能伏在楚文衫胸口,双手松松地抓着他的前襟。这样反而显得有点乖巧,甚至有点像在撒娇。 不过在独玉脑海里,自己自然是居高临下,威风凛凛。他很想把刚才想的问个痛快。 脑中理智与情感抵死缠绵,好在理智稍占上风,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要开口的那一瞬,独玉止住了。 楚文衫失忆了。不能暴露,不能让他起疑,现在问个底朝天他也是个木头脑袋,只有在他恢复记忆后复仇才有意义…… 他越想,越劝说自己,心里却越发委屈。好像跌了一跤自己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孩子,因为没人知道,所以不哭不闹,只能自己控制住差点决堤的泪水。 “楚文衫,楚文衫,楚文衫……” 他喃喃着,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补上:你真是史上最蠢最呆最无理取闹又无情无义的大白痴。 算了。太失态了。楚文衫本来就是这样,自己这又是何必。应该起来,然后装作没事一样道个歉—— 独玉没想到,最后是方才贪饮的几盏杜康坐收渔翁利,把自己最后一点意识收入囊中。 他就这么在楚文衫怀里沉沉睡去。 …… 醒来时,头有点痛。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一下子清醒了。……也大概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楚文衫打了地铺,是刚刚醒来的模样。自己则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电光火石间独玉明白了怎么回事:又被他照顾了。 但这次醒来,他还在。 好吧,暂时原谅他了。 “楚兄?”楚文衫好像有点愣神。独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自己昨晚说了什么? “……无事。”楚文衫已经神色如常,独玉则偷偷松了口气。 “欧兄我们走吧,”楚文衫已经穿戴整齐,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他说: “我想快点找到我的弟弟。”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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