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那神明曾念我死生一线,予我一命,却难得再见。” 一. 奶奶终究还是老了,什么都记不清楚,每日口中总是念念叨叨的,时常说一些我爸妈都听不懂的话。 我想,如果爷爷还在世的话,应该会懂奶奶到底在说什么。 昨日,我看见奶奶又抱着她陪嫁时嫁妆里的相册,翻来翻去的,但动作却在某一页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我偷偷溜到奶奶身后,生怕惊动了她,我的目光随着奶奶的目光一齐落在那张照片上: 那是四个人的合照,奶奶是里面唯一的一个女生,她站在两个男生中间,舒眉展目,笑语盈盈。 当时尚且年少稚嫩的奶奶脸上挂着恬静而又温柔的笑;她左边少年的手正抚于一个小箱子上,在眉眼处依稀可以看到爷爷的影子;而她右侧的少年面相上给人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他们身后的那个大高个,我猜应该是经常在公园里练功的虎鲨爷爷小的时候…… “奶奶,他是谁啊?”我指着那古灵精怪的少年朝奶奶轻声发问。 “他啊”,说着,奶奶呵呵的笑起来,眼里是最近少有的清明,可转瞬间,她又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爽然若失…… 半晌,她才继续回答我:“他当年是我们镇子上最调皮的孩子,如果他来咱们这,兴许你们还能见上一面,你也还能唤他一声‘墨爷爷’……” 黑白的相片让我分不清年代,可我能看见,那日的阳光明媚张扬,透过婆娑树影打在他们身上,打在他们因年少而显得青涩的脸上。 他们正隔着数十年的历史光阴朝我走来…… 二. 墨多多,尧婷婷,扶幽以及虎鲨是一伙令旁人羡慕的挚交好友,自幼在一起长大,还彼此之间互相开过玩笑,说好了以后要在彼此的成婚时随很多的份子钱,甚至还做好了自己以后当干爹干妈的准备。 他们曾一起笑闹,一起补交作业,一起去农地里干农活…… 欢声笑语,从不绝于耳。 三. 某日,墨多多隔壁邻居家托他看管一下自家小孩,那小孩调皮捣蛋的程度可以说与墨多多不相上下,俩人在田里闹腾了一会儿后便商量着去镇子旁的河里玩,他们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就往目的地狂奔。 但是,到了河边墨多多却犹豫了,因为他刚刚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旱鸭子。他笑着打了个哈哈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借以打发了小孩拉他下水的主意。 那小孩倒是勇敢无比,脱了衣服后,就如一条光滑的泥鳅般钻入水中。 只留墨多多一人在岸上望水兴叹,帮着小孩看衣服。 丘枫镇的天向来都是风轻云静,今日也亦是如此,碧空万里,落叶纷纷,不知不觉间秋日竟早已降临。 他发了半天的呆,看尽了繁秋盛景。 猛然间,他听见了小孩的呼救,他回过神往水里定睛一看,只见那小孩不停地在水里扑腾,口中不住地叫着墨多多的名字,却也因此呛了不少水。 墨多多想都没想,纵身跃进河中,死死地拽住那小孩的胳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把他托上岸。这会儿,墨多多才不禁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以为无事发生之时,只觉水下伸出一只手来把他从岸边生生扯回了水里,他一怔,开始下意识地奋力挣扎。 但他拼尽全力也没能往上爬一分,反而还被河里那只手拽的愈来愈往下的厉害。 墨多多喊着小孩的名字,希望小孩可以像自己救他一样来帮他一把。 却不想,自己终归是低估了人心。 那小孩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惊悚,随后便屁滚尿流地逃走了,仅剩墨多多一人于河里徒劳挣扎,四周水花飞溅,却无能为力。 墨多多无力地大喊,盼望着有人能路过来救他一命。 弹指之间,他沉入了水里,脑海中昏昏沉沉地,他恍惚的记起母亲曾经说过有关于水鬼的事,不过当时他少不经事,只当个故事听。如今却也只能叹自己命不久矣,恐怕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 “吾乃当今河神,你且速去,切莫伤人性命!”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怒喝,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可这声音隔着河水,听不真切,似是雾里看花。 那拽着他的手闻言后竟慢慢地松开了,但又不甘心般再次用力攥住他的腕,像是要把他的手腕给生生捏断。 后来,墨多多终是力竭而昏迷,但那个男人又好像说了什么,尽管他已经听不清了…… “算了,死就死吧……”他想。 四. 不知过了多久,墨多多才渐渐苏醒,他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眼前有个人影,不过看不太清楚。 他晃了晃脑袋,视线这才逐渐清晰:他眼前之人身着乌青常服,栗色短发,双耳各带三只藏银耳环,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眉语目笑,一股傲然挺立之感迎面而来。 墨多多愣住了,他在镇子上从未见过如此仙风道骨的青年。 “你没事吧?”那青年俯身问他,言辞诚挚真切,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墨多多摇了摇头,随后他被青年伸出的手给拉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青年言笑晏晏。 “好。”墨多多忙不迭答应。 他记得那个夜晚,星垂平野,月涌河流,银白色的月光似乎特别中意那个青年,总是把他照的很好看。 “抱歉,我只能送你到这了。”青年长身玉立于林子和丘枫镇的交界处,半边身子处于阴暗的树林,半边身子却迎面照着月光清晖。 墨多多抿唇,良久才道了句“谢谢”。 然后,他便朝着丘枫镇的方向前行。 可他并未听见自己身后有响起的脚步声,他便以为是方才的青年未走,一直在看着他。 他缓缓回头,欲要问青年的姓名,但当他把目光投于那林边时,才发现青年的身影早已不见,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五. “玄正三年初,丘枫一镇于洪水之中毁于一旦,伤亡数千。 玄正三年秋,生还之人于故地重建村镇,经年后,洪水复来,疏堵无法,村镇皆毁。 玄正七年,三次建镇,于河神庙内启禀天地,告知鬼神,无果,遂又还。 玄正九年初,一民尝言其法,为他人不容,弃之。村镇重蹈覆辙。 玄正九年末,于冬至日,众人祭鬼神,禀天地,诉万物,一少年身着祭服投于河内,得河神宽恕。 自此,丘枫一镇再无大灾。” 书中未提原河神之名,但那少年却也算立下奇功,其被立于一册,名曰《河神传》,而少年则姓唐名晓翼。 在镇子往后的传说流传中,他成了故事里庇佑镇民的河神。 尾声. “后来呢?”我接着问奶奶。 奶奶眯了眯眼睛:“后来啊,他经常往那条河边跑,就是希望能再见一面河神。你墨爷爷终身未娶,尽管家里长辈也打了骂了,可就是动摇不了他的主意。虽然他长得也挺帅气,镇上好几家姑娘看中了他,家里托媒人去说亲,一次都没有成功,他只说自己心有所属,不愿误人所托。” “再然后,我们都到了成家的年纪,我和你爷爷是两情相悦,你虎鲨爷爷同他老伴儿也是目成心许,他给我们随了不少份子钱。我们打趣他说他亏了,他却说自己从来不亏,一生从未愧对于谁,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那……墨爷爷后来有没有与河神见面?”我接着问。 奶奶的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 她又接着说:“早在几十年前,那条河被政府征用建成了水库,我和几个同伴就从镇子里搬了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守在那,不愿出来。听不少后来联系上的小辈说,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倚窗望向那原先是河的地方。” 老人的语气淡淡的,将这个真伪难辨的故事娓娓道来。 “唉”,奶奶又叹了口气,“真是一段孽缘啊,人不要贪恋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不然,守望终生也难达目的。” 我似乎透过了时间长河的面纱,窥见当年那俊美的河神与那对他一见倾心的少年。 也好像看见了那独倚窗边,目光坚定望向远方的老人。 他在静静地,默默地等待着一个很难会给他回复的神明。 终. 墨爷爷究竟有没有同那河神再见一面,我至今犹未可知,奶奶也无从知晓。 但我想,会不会是他们早已相见,不过旁人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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