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希睁大眼睛走到鲁斯面前,她望向他的脸,魔法师的面色十分苍白,不晓得是否是因为持续施予治愈魔法的关系才导致他如此筋疲力尽。 鲁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俯身蹲在那名守卫旁,谨慎小心地抬起男人那只骨头已刺穿肌肤的断臂。 “夫人,您能帮我抓住他的肩膀吗?” 麦希瞥了已经失去意识的守卫一眼,接着举起双手按住男人的肩膀。 尔后,鲁斯拉起断臂,将骨头重新整顿接位,痛感让守卫立马惊醒,他痛得不禁放声惨叫,使劲挣扎身躯的力气,大到让麦希差点摔倒在地。 “请您抓紧他的肩膀!”鲁斯喊道。 但是她几乎无法保持平衡,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只能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守卫身上。 在鲁斯把手臂的断骨接回原位后,便用手摀住那处正在滴答流血的开放性伤口,不一会儿,一道亮白的光芒包覆住了伤口。 麦希惊讶得撑大双眼,她记忆里的治愈魔法明明是冷如冰霜。 ‘每当被父亲鞭打到体无完肤之后,接受神官的治愈魔法时,总记得那感觉就像用一大块冰块在肌肤上摩擦似的,但是现在缭绕在守卫周围的光芒,是那么地柔和温暖,宛如春日的太阳。’ 她悄悄地轻触了光芒,立即感受到彷彿要将指尖融化般的热度,这与前几天触碰到亭子旁那棵橡树的感觉是一样的。 “狼人的利爪和尖牙是有毒性的,等他恢复意识后,请让他服用这个解毒剂,不…先用煮沸过的水调和过再给他喝。” 麦希甩了甩头,想摆脱那股奇异的感觉,然后赶紧起身回道:“我…我马上去拿锅…锅子煮沸热水。” “谢谢您,夫人。” 鲁斯则是一脸疲倦地躺在用稻草临时堆砌而成的床铺边缘,他大口喘息着,看样子,治愈魔法消耗了大量的魔力量。 在魔法师稍作歇息的时候,麦希走出小木屋,并吩咐了侍女们熬煮些药草茶送至屋内。 当她捧着柴火正要返回木屋时,忽然见到骑士和守卫们聚集在邻近空地,焚烧着狼人的尸体。 麦希被这惊悚的一幕震慑到了,皮肉的难闻烧焦味阵阵扑鼻而来,她的喉咙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麦希立刻扔下木柴,飞快地跑进树林里,她的胃狠狠地翻搅着,她蹲在树桩上,吐出了一些水分,连续不停地作呕感,让泪水顺着她涨红的脸庞滑落下来。 “嘿,妳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麦希气喘吁吁地别过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名有着一头淡棕色头发,身材高挑的年轻骑士,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骑士见到麦希的面庞后,万般惊讶地问道:“夫人!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一脸惊愕地低声喃喃道,说着自己根本不知道卡吕普斯夫人会随着大伙一起来支援现场。 被他人撞见这副不体面,狼狈模样的麦希,只觉得羞愧难耐,她用长袍的袖子擦了擦嘴巴回道:“我…我正在捡取木柴的时候……” 她吱吱唔唔地低语,但话只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 麦希发觉到自己无法把原因说出口——她是因为见到焚烧狼人的尸体,才会感到恶心不适。 然而,用不着她多言,年轻骑士很快地就意会到眼前的情势,然后以沉稳的声线说道:“夫人无须亲自出面协助,请您即刻返回城堡,由我来护送您。” 没等到她回复,骑士便立即转身,开始召集守卫。 麦希迅速地追赶上前,惊慌窘迫地说道:“我…我没事的,请…请不用在意……” “团长的夫人在此处游荡,我怎能视而不见?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请返回城堡吧。” “嘿!备好马车,护送卡吕普斯夫人回城堡!”他完全不理会她,随即命令守卫道。 骑士的此般态度,让麦希的愠怒霎那间燃烧起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并一手将他拦下,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举动让骑士大吃一惊,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尽管她害怕不已,说是吓得瑟瑟发抖也不为过,但她仍是狠狠地瞪向骑士,凝聚起她那所剩无几的自尊心说道:“当…当军营出了问题时,身…身为领主的妻子,亲自提…提供协助是再…再自然不过的事!我…我的意思是,我会尽心尽力来…来履行我的职责。所…所以你究竟有…有什么权利,能声…声称我的努…努力是没有必要的?” 麦希想要让自己听起来气势凌人,但是她的舌头比平时来得更加不听使唤,她说出口的话语总是令自己大失所望。 她紧咬下唇,眼前的情况实在尴尬到让她无法忍受,她的耳根子因羞耻而变得通红,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她低下头来说道:“请…请不要在意我…真的,请继续执行你的份内工作。” 话一说完,在骑士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回应之时,麦希就火速地捡起柴火奔回了小木屋。 她的心脏跳得又快又急,随手将木柴扔进那逐渐熄灭的篝火中,她心烦意乱地想着:‘他们会戏称自己为“口吃之人”吗……?算了,这无所谓,就算这样称呼又怎样?反正骑士们都讨厌我,即使大家更厌恶我一点,他们对我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想到这里,麦希脑袋瓜便沮丧地垂了下来,她把剩余的柴火堆在篝火边,向鲁斯走去。 “鲁…鲁斯,他…他的情况还好吗?” 正在查看扭断脚踝的鲁斯,抬起来头来看向语气里充满忧心的麦希。她一眼就能看出魔法师已是疲惫不堪。 “我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魔力量,因此至少会有大半天我无法再施展治愈魔法,不过我已经用魔法治疗了重伤患者。虽说如此,但我们也不能一直干等到我的魔力量恢复再来治疗其他伤员,所以我们必须要不靠魔法、直接照料伤员。” 听见鲁斯这么说之后,麦希焦急地问道:“那…那么我该去城镇上请…请医生过来吗?” “阿纳图尔只有一位医生,我们不能让他离开他的诊所,因此我们必须用马车将病患送去那里。” 尔后,鲁斯站起身来,一手轻点着下巴,正在评估他们需要搬运多少名伤员。 “嗯…诊所很难一次容纳这么多名患者,我们先把受到狼人毒液侵袭的患者送过去,其余的就由我们来诊治。” 麦希焦虑不安地咽了口水,她想知道魔法师口中的“我们”是否包含她在内。 “现…现在我们该…该怎么做?” “这并不会太困难,我们先在发炎肿胀的伤口涂上药膏,接着用夹板固定住断骨,最后再用针线缝合绽开的伤口即可。”鲁斯耐心地解释道。 麦希满脸藏不住震惊、双眼瞪得偌大地看向鲁斯反问道:“缝…缝合?” 见到她那副随时都有可能会昏过去的惊恐表情,鲁斯叹了一口气说道:“缝合伤口由我来做,夫人您就在旁边协助我就好。” 麦希瞬间放下心中大石,松了一口气回道:“好…好的。” “首先,让我们把那些发着高烧的伤员先送到诊所去。”魔法师匆匆地离开军营说道,麦希打起精神,快步跟在鲁斯后头。 从卡吕普斯堡前来支援的侍从们,依序将十五名伤员抬上一辆马车,并在鲁斯的吩咐下把他们送走。 那些已经接受过鲁斯治愈魔法治疗的伤员,正在服用由侍女们熬煮的热粥和药草茶,在他们休息一阵子,待体力恢复过后,甚至开始动身修复损坏的小木屋。 现场总共有八栋樵夫专用的木屋,其中四栋的墙壁已经破裂不堪,如果不赶紧整修好,那么他们今晚将要遭受寒风的侵袭。 大伙将木材整齐地切割成木板,然后开始用榔搥奋力地将木板钉在一起。在吵杂的噪音之下,麦希依然聚精会神地竖耳倾听鲁斯给予的指示。 “先拿一块干净的布浸湿在高浓度的酒精之中,再用湿布轻轻擦拭伤口。我很难明确地告诉您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做会减缓伤口感染和溃烂。” “难…难道是因为酒精里有…有什么成分,能…能阻止伤口溃烂吗?” “或许是,毕竟酒精本身就不容易变质。”他一边附和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细小的丝线穿入缝针里。 “虽然人们称之为“南方的治愈酒精”,但目前仍不清楚在实际上是如何作用的。根据的他们的说法,伤口要保持清洁且必须尽快止血,伤员的体温不可过高或过低。刚开始我真的以为他们在胡说八道,但是…比起在伤口上撒狗尿,使用水蛭吸血法,亦或用烙铁烫印伤口来达到止血效果,以酒精治疗的效果实在比这些方法好上太多。虽然这远远比不上治愈魔法,不过在发生意外的时候,使用酒精是最好的办法,它几乎能应对各种情况。”在鲁斯娓娓道来时,他的双手开始缝合患者的伤口。 见到此景的麦希,身体不由自主地畏缩抽动,好似是她自己的背部被扎了一针般。 “如果我们像这样缝合伤口,缝完一针就绑紧剪掉,以此类推缝到最后,如此一来等到伤口愈合之后就能轻易拆线。夫人,您要不要试试看?”鲁斯向她问道,但目光紧盯手头上的工作。 麦希猛力地摇了摇头拒绝,虽然她讨厌自己看起来像个胆小鬼,但是她绝对没有足够胆量能用针缝制人的皮肤。 “这和缝制皮鞋没有什么分别。”鲁斯再次试着激励她。 忽然间,那名被魔法师当作一双皮鞋的守卫,面部朝下趴在稻草堆上痛苦地呻吟着,然而,鲁斯仍然面不改色地继续缝合伤口。 麦希犹如一名勤快的小学徒,她将一些干净的亚麻布浸泡在酒精里,每当伤口渗出血水时,就立即用拧干的布擦拭干净,除此之外,当鲁斯缝完打好结之后,她便会用火烧炙消毒过的剪刀剪断缝线。 “最后,我们在伤口上涂抹这种有助快速愈合的药膏,然后将其包扎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在鲁斯缝完最后一针,打结剪断之后,便于伤口上涂上一种质地黏腻的药膏。 一直趴在地上低声胡言乱语的守卫,顿时无法忍受药膏所带来的刺激,不禁让他痛得惨叫一声。 “魔法师大人!您…您就不能用治愈魔法吗?现在感觉像有大火在我后背熊熊燃烧着。”守卫一边痛苦地挣扎着,一边哀求道。 “很抱歉,我已经耗尽所有的魔力量,今天不可能再施展治愈魔法了。”鲁斯淡淡地回答道,语调平静到彷彿在谈论天气似的。 “我的天…….”守卫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再坚持一会儿,我快弄好了。” 小心均匀地于涂抹完药膏之后,鲁斯用长条布将伤口牢牢地包扎好。 “药膏需每日涂抹两次,每次都需要更换新的绷带,十天内便可痊愈。” 魔法师说道,并将药膏放入一个小瓶中,递给了守卫。 守卫细声感谢他,咕哝着接过了药瓶。 麦希快速地收拾好治疗用具,然后跟着鲁斯的脚步移至下一个伤员身旁。 当他在治疗伤口的同时,麦希会协助处理一些琐事,象是给伤员喂上药草茶、将亚麻布撕成长条状、将浸过烈酒的针线递给鲁斯等等。 尽管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在魔法师悉心的教导下,她做起事来得心应手。 每当鲁斯要重新接回断掉的手臂或腿部时,她都会用夹板固定好并用布紧紧地绑住,还会用热毛巾裹住患者肿胀的脚踝。 终于,所有伤员皆得到了治疗。 麦希舒展着累到难以弯曲的僵硬手指,这是她长时间努力不懈的证明。她纵身在篝火旁坐下,任由身体被火焰的热气融化。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落入地平线,暗黑悄悄地降临。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一身的疲惫感猛然袭来。 麦希见到还有部分伤员的伤势需要持续治疗,思考着今晚自己是否能返回城堡。一想到要在如此寒冷的地方过夜,占据她全身的疲倦无力彷彿一下子就沉入了胃里。 当一个木碗冷不防地冲进她的视野里时,她的面色看上去是忧心忡忡。 “夫人,请享用。” 麦希抬头看向这名突然现身的男子,是那名先前想护送她返回城堡的年轻骑士,他的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汤。 “夫人,这是炖兔肉,虽然比不上城堡里的料理,但也是一顿美味的佳肴。”他笑着说道。 麦希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顺势接过木碗;霎那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吃午餐,因此现在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谢…谢你。”麦希感激地捧着木碗回道。 “不,请别这么说,这没什么。” 来不及顾及周遭的环境,她灵巧的手指就已开始动作,就在刚舀了一勺炖物放入口中时,一个犹疑不决的声音传入她耳里,麦希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还有什么其他话好对我说的?’ 骑士随即走近到她的面前,并恭敬地低下头来,男子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她有些惊慌。 “我对自己早前的行为深感歉意,正如夫人所言,我的所作所为十分无礼。” 麦希嘴里还含着汤匙、满脸讶异地盯着骑士看,她完全无法想象竟然有人会向她低头。 她赶紧放下木碗,连忙挥挥手说道:“噢不…请…请别这样…,是…是我才该…,是我自己太过敏…敏感了…,我很抱歉……” ‘在那样狼狈不堪的时候被撞见,已经觉得够丢脸了,我自己也清楚,是时候该收敛一下总是过度敏感的神经。’ “夫人,您无须道歉,是我先对夫人不敬的,您身份如此尊贵,绝对没有反应过度。” 骑士的话染红了麦希的双颊,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经验,她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她确实很感谢他,压在胸口的重担终于获得解脱。 听到夫人腼腆的话语,骑士的脸色明显变得十分不自在,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来接话才好。 此时,鲁斯从外头回到木屋里来,将两人从尴尬的氛围中解救出来。他见到站在麦希身旁的年轻骑士,眼睛微微睁大地问道:“卡隆爵士,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有,魔法师大人,就只是…我刚在为我的无礼之举对夫人表示歉意。”艾略特诚实地回答。 魔法师似乎还想更进一步询问,但最终就此作罢。 鲁斯走到炉火旁,伸出双手取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些翻越城墙去寻找可能躲藏在周边魔物的骑士们已经回来了,所以,夫人您该是时候返回城堡了。” “那…那么鲁斯你呢?”麦希对于自己能先回去感到很吃惊。 “我今天会留守在这里,有些伤员晚点有可能会发高烧,等我魔力恢复之后,我也能更快地治疗其他人。” 麦希迟疑了一会儿,身心交瘁的她,拼命地想立马奔回城堡,一头倒在床铺上大睡一觉,然而,她的良心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那…那么我今晚也…也留在这儿…..” “您已尽心竭力,即便现在返回城堡也没有关系,您已经做的够多了。”鲁斯严厉地打断她说道。 麦希的脸色沉了下来,怀疑自己对魔法师来说是个累赘。 鲁斯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予以她一抹温柔的微笑说道:“若是卡吕普斯阁下知道夫人在军营过夜,肯定会大发雷霆,然后非难于我。我已经吩咐下去,会由骑士护送您回城堡,所以请您就先行回去好好休息,这样我们也能安心。” “我会护送您的,夫人。”艾略特自愿说道。 麦希面前已有两名心意已决的男子,她也不好再坚持己见,最终点点头表示同意。 ‘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这里久留,夜里还要被燃烧魔物尸身的烧焦臭味所包围。’ 两名侍从驶来一辆马车,麦希吃力地爬上马车,骑士随后驾马前来并站在马车旁,接着随行车辆一同缓缓地向前驶离军营。 麦希蹲缩在上下巅坡的座椅里,释然地吐出一口气,在她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后,疲劳感也随着睡意一齐消逝而去。 她像一只窝在暖炉边的猫,用双臂环绕住膝盖,缓缓地打起瞌睡来。 这是她活着二十二年以来,最疲累的一天。 一抵达城堡返回卧室之后,她迅速地脱下沾满血迹和泥土干净,简单地洗漱一下后,就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隔一天,当麦希睁开双眼时,她感到浑身痠痛难耐,好似全身的每一处都被棍棒打过般,她勉强地翻了个身,痛苦低吟着。 抱着柴火走进房间里的卢迪丝,见到一头埋入枕头里的夫人,以及阵阵听起来相当难过的闷吟声,便焦急地问道:“夫人,您还好吗?” 麦希从床上慢慢起身,她并没有答话,只是苦涩地笑着。 卢迪丝见状后,立即吩咐侍女们准备洗澡水过来。 麦希浸泡在热腾腾的水中,直到僵硬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之后起身离开浴盆,将擦拭干净后穿上柔软的内衣及暖和厚实的羊毛洋装。 卢迪丝认真地为她擦干了一头长卷发,并细心梳理着。 “夫人,您今日就在卧房里休息好吗?今日格外地冷。”侍女彷彿感受到她的疲倦般,贴心地提议道。 “我…我想去图书馆待…待一阵子,我…我想读一本书。” “那么我立即去捎个消息命他们先在图书馆里生火,昨天魔法师不在图书馆,所以那里很冷。”卢迪丝话一说完便离开了卧房。 享用完由另一名侍女端来的热粥后,麦希穿上厚重的冬季长袍,迈出步伐走向图书馆。 多亏了侍从们提前生火及点灯,馆里头十分温暖且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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