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前预警———————— 1.本文为总集篇性质,共含10章(已完结),总阅读时长约为2小时。如若各位小可爱不嫌弃想要分开看,可以点开本文所属合集的分散章节去阅读。 2.文笔辣鸡,剧情离谱,角色OOC,有微量私设。 3.文中所出现诗句与典故均为引用。 4.涉及到的宗教人物故事均为杜撰,引用未必正确,还请真正的佛教和婆罗门教学者大佬轻喷。 5.CP主吒罗,第三章含微量钟孟,介意的姐妹慎入。 6.文中西方地狱组为反派,喜欢西方地狱组的姐妹慎入。 ——————以上都OK的话↓↓↓——————— 【1】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地府新上任的阎王……身边的白无常凌琛大人……麾下的一名普通阴兵,名叫罗克敌。今天是2月10日,还有4天就是情人节了,唉,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还不是老老实实在阴曹地府打工。 比起这种花里胡哨的洋节,还是5天后的元宵节更让我和兄弟们期待一些,虽然咱们地府不能说是富可敌国吧,但总也算穷得荡气回肠,节假日虽没有福利,但好在可以休假啊!说不定我能值此之机,溜回阳间去看看我的曾曾曾孙子有没有烧《阎王不高兴》的第五季漫画给我。 不过我打这小算盘大概是徒劳的,休假计划已经基本泡汤了。凌琛大人的小道消息最灵通,我听她说,山海公司的那个鸟人总裁……好像是叫丹朱?他丢失了一件无价之宝,据说是《诗经》最古老的原版孤本。 大王听闻了此事,觉得在逢年过节时确实会有一些穷得揭不开锅的散仙游魂混进各大单位行窃,就宣布要在地府上下进行一次财物盘点。我们忙活了一整天,结果当然是不出所料地什么财物都没丢,笑死,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估计散仙小偷进到地府的钱库中看一眼都能热泪盈眶地秒变慈善家。 就在我以为休假计划能继续进行时,孟婆大人带来了坏消息,地府虽然没丢钱,但是丢人了,啊不是,是丢鬼了,因为…… “罗克敌,打什么小差呢?”凌琛大人突然走过来拍了一下我,吓得我一哆嗦。这个棕发碧眼的姑娘舞动着手中与她体型并不相符的鎏金锤,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这里可是阎王殿,大王有什么差池的话,我小锤锤砸你胸口。” “大王,孟婆注意到奈何桥的鬼魂数与生死簿上的数量对不上。”凌琛大人对一位坐在大殿宝座上正在专心处理公务的黑发少女说道,“找遍了整个地府,也没找到那些走失的鬼魂。” “好,本王知道了。”少女依然专注地看着公文。 不愧是阎王大人,临危不乱、不紧不慢,都火烧眉毛了还在井然有序地处理着公务。我更加崇拜她了呢!啊,是错觉吗?我竟在她碧绿的眸子里看到了光!虽然真的很像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半夜玩手机时电子屏幕照出来的反光,但我坚信阎王大人眼中的一定是那种只有身体里流淌着正义血液的神明才能焕发出来的光芒! 守在大王身边的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少女——我们的黑无常大人突然移身站到了大王前方的位置,打断了我对大王崇拜到已经近乎灼热的视线,她不紧不慢地缓缓开了口:“咳咳,罗克敌,你带着大家先下去吧,我与白无常有机密事件要与大王说。” “遵命。”我关上阎王殿的大门,转身带着兄弟们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凌琛大人吩咐我们去人间距离地府最近的入口再找找那批耽误大家休假的死鬼。过了奈何桥快到桃林的时候,我觉到了一股天界大神特有的气场威压,霎时间整个桃林金光闪烁、天籁吹笙,一个明亮的红色身影缓缓降下…… “看来他又来了。”我条件反射般地想道。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2】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新任阎王身边的黑无常——战小癸。今天是2月10日,星期四,又是陪在大王身边平平无奇的一天。上午我带部下去搜索走失的鬼魂未果,刚回到大王身边没多久,就发现大王正在“专心办公”。 支走了其他卫兵以后,我向凌琛使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我乘其不备从身后给大王来了个强人锁男,凌琛一个箭步来到摆满了文书的桌案前,从大王正在批阅的文书下面翻出了一个手机。 “可恶啊,本王这次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你们是怎么……”大王气呼呼的小表情中透着几分不甘。 “哼哼哼,当然是因为大王眼睛中的反光了。”凌琛拿手机在大王眼前晃了晃,一脸得意地看着大王想努力夺回手机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地府光线幽暗,所以即使大王开了护眼模式,属下还是从门口进来时就一眼看穿了。” “大王,属下才多久没监督您,您就……”我松开大王,语重心长地开启了说教模式。不过大王显然没在听,和凌琛扭在一起抢夺着手机。 “嘿嘿,让属下看看大王是在和谁在一起打游戏。”凌琛踮起脚尖把手机举高,一手挡着由于身高问题本就很吃力向她讨要手机的大王,一手翻着大王的手机。 “作为地府之主,大王您就不要再沉迷游戏……”我继续说教着。 大王蹲在地上捂着耳朵耍起了无赖:“好不容易老白退休了,没想到小癸步了老白的后尘,也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 我无奈地笑笑,拿大王没办法,就伸手戳了戳还在边看大王手机边偷笑的凌琛:“凌琛你倒是也说大王两句啊……” 本来我是不抱希望的,凌琛和我虽然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不过她平时嘻嘻哈哈从来不管这些事的,甚至她不和大王一起胡闹就已经很不错了。如今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凌琛接下来竟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把双手按在大王的肩膀上,与大王面对着面,摆出了即将说出什么千古劝谏良言的架势。 “大王!” “啊……?凌……凌琛。”大王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凌琛,紧张得已经磕巴了。 “您…您……”凌琛按在大王肩上的双手有些颤抖,厚实的无常制服掩不住她那已经激动到起起伏伏反复抽着气的胸膛,严肃的表情当中完完全全是一副的谏官才有的做派。 很好,地府的下一个魏征就是你了,凌琛加油,把你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我此刻很期待凌琛即将脱口而出的句子。 “您是什么时候和李元帅开始交往的?怎么不告诉我们!嘤嘤嘤,我和小癸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了。”凌琛摇晃着大王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把大王问得满脸通红,“我看好你们很久了!大王和藕霸现在进展怎么样?藕霸他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提亲?他家里是不是已经同意了?不嫌弃的话我这有两张2月14号的游乐园入场券,还有属下生前留着的9块钱人民币,你们拿去民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新任阎王身边的黑无常——战小癸。今天是2月10日,星期四,我现在重申一遍,今天并不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我现在正在为自己几秒前做出的愚蠢决定而忏悔终生。对不起,凌琛,我果然还是低估你的八卦之魂了。 “呜呜呜凌琛,小癸她怎么了?” 现在换成了大王和凌琛在摇晃已经原地宕机、正在重新开机中的我。 “也许是听说了这个喜讯大喜过望导致的。”凌琛十分确信地点着头。 “凌……凌琛你误会了,本王素来看见那只人形哥斯拉连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大王可是上班时间不惜把手机藏在公文里也要天天和藕霸一起打游戏呢。”凌琛的唇角扬起了一个喜不自胜的弧度,心里可能已经在翻阅《男孩女孩起名通用大全》这本书了。 “不不不,只是因为人形哥斯拉答应整个队伍由他一个人撑着,本王只要偶尔动一下,不被队友举报挂机就可以了。”大王辩解道,“凌琛和小癸的汇报本王都有好好在听,刚才已经给钟天师发微信让他去人间策应罗克敌那队人马了,崔判也带领整个十殿去人间展开搜索了。” “阎王丫头,本帅快到大殿门口了,叫你的人开下门。”此时,大王的手机里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大王您和李元帅打游戏是开着语音的吗?”我和凌琛面面相觑之后目瞪口呆。我心里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几句话。 “糟糕,刚才忘记关语音了。”大王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刚才她和凌琛抢手机的缘由就是着急关语音,随后她生无可恋地问道,“所以凌琛刚才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对吗?” 我和凌琛一言未发地点点头。 “本王刚才还当着你们的面叫他‘人形哥斯拉’对吗?” 我和凌琛又是一言未发地点点头。 “呃——”大王整个身子直挺挺地倒在了桌案上,一副随时暴毙的表情望着天花板。 “大王……”我正上前去想要扶起大王,手还没碰到她,她就流着眼泪“呜哇哇哇哇——”地在桌案上打起了滚,文书撒了一地。 “本王都说不要和他打游戏啦,可…可是本王也有难言之隐!” 大王大概是觉得刚才那些坏话已经被李元帅听到了,知道一会指定没自己好果汁吃,从小就胆小怕事的大王就直接口吐彩虹歇菜了。 “大王!大王!” 果然没过多久,我听到殿外有战靴材质发出的脚步声,那声音停在了门前。我和凌琛打开门,李哪吒径直走进来。 “李元帅,无需您动手了,我家大王走得很不安详。”我和凌琛从李哪吒的正前方移开身子走至一旁,我俩一个展开左臂,一个展开右臂,指向大殿正中央的桌案,向他展示着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大王。 “丫头!丫头!”哪吒手中的火尖枪应声倒落,他冲到桌案前半跪着,紧紧地攥着大王的手,额头前的刘海遮住了原本明亮的眼睛,“本帅还是来迟了一步!” 哪吒的这个反应把我和凌琛整懵了。 “凌琛,三太子这是陪我们演戏耍我们还是……?”我附在凌琛耳边问道。 “呜呜呜,不知道,我看李元帅的样子好像真的很悲痛。真是太感人了呜呜呜呜……”凌琛不知何时抱来一盒纸巾边看着这出“苦情戏”边疯狂抹眼泪。 “告诉本帅,仇人是谁?”哪吒决然站起身,眼中充满了杀意,手掌向着门口的方向一伸,大吼一声“枪来!”火尖枪便回到了他的手中,正准备提着枪去给大王报仇。 “……不是三太子您把大王吓成这样的吗?”我攥紧拳头,斗胆说了一句,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哈?限你们在233个字以内把情况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哪吒怔住了,此时我们双方互相摸不着头脑,“刚才南天门施工安装老君开光的ETC设备,工地噪音太大了,隐约听到阎王丫头说地府这边出了点状况,本帅就火速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原来你没听见啊。”大王垂死病中惊坐起。径直坐了起来,满血复活。 “阎王丫头!”哪吒先是欣喜,不过很快就川剧变脸 ,面色重新阴沉下来,“装死吓我是吧?” “呃——”大王见状被这个凶神恶煞吓到,又重新径直倒下去,口吐白沫一动也不动。 “丫头!丫头!”哪吒再度担心地攥住大王的手呼唤着她。 “呜呜呜呜真是太感人了……”凌琛重新打开一包纸巾又开始抹眼泪。 那边的三位神仙仿佛陷入了梅开二度、梅花三弄的奇怪循环中,只余下我静默在原地思考鬼生。 【3】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乃辅佐新任阎王的赐福镇宅圣君——钟馗。今日是正月初十,正值轮休的我被大王紧急召回,追捕从地府离奇逃脱的鬼魂。 我与前来策应的阴兵的确在人间的不同地点分别找到了三个记录在册的鬼魂,而逃脱的其他几名仍在搜捕当中,事情到这里本该算是取得进展了,只是…… “该如何向大王交代?”我望着手中的竹片,这是那名叫尾生的鬼魂消散之后,给我留下的唯一线索,“我答应过大王要把他们带回来往生,实在是有负嘱托。” “行啦老钟头,不是你的错。”孟婆拿着另外两枚与我手中相似的竹片从内堂走出来,“给你看这个。” 孟婆从袖中掏出一个试管拿给我,里面充斥着一股闪闪发光的粉色烟状物,说道:“这是老身从你带回的竹片上提取出来的,似乎是……某种西方古神的法力,但老身无法确定它的具体来源。” “原来就是这种力量让尾生兄弟他们……”我心情复杂地从孟婆手里接过试管,正打算去阎罗殿向大王汇报,心中想到竹片上的文字似乎并非外文,让我倍感疑惑。便停下来问了一句:“老孟头,竹片的内容连生在秦代的你也无法辨认出来吗?” 孟婆摇了摇头。确实,字是用刻刀写上去的,恐怕朝代还要在秦之前。 “老钟头,听你之前所讲,你捕到的那几个鬼魂,倒还真是痴情种。”孟婆叹道,随后起身从忘川里摘下一株彼岸花,幽幽说着,“可惜啊……世间至情永远抵不过造化弄人,有道是‘花开叶落不相逢,生生相错永无缘’。” 我晓得孟婆听了我今天的经历,又想起了往事。凡人大约想不到,地府的孟婆其实是个满头白发的烟嗓少女吧,只有我们几个地府的老家伙还记得,她尚在人世时的名字叫作孟姜。 正当我打算安慰孟婆两句的时候,便听到吵吵闹闹的一行人距离这里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大王在过奈何桥时由于过度恐高而引发的呕吐声。 “看来,不需要我跑腿去阎罗殿了。” “来啦?哭鼻子大王还有两个鬼丫头。”原本面无表情的孟婆站起身,用宽大的袖子捂住偷笑的嘴角,对着大王还有搀扶着她的一行人说道,“又来烦老身了。” 没想到今天陪大王一起来的还有天庭的李元帅。我本以为李元帅为了避嫌会尽量避免再来地府,因为近期有一些……关于他的谣传。我们几个地府的核心成员一直待在大王身边,也深知天规的威严不可动摇,自然是不信坊间传言的。 “因为本王还是觉得亲自来一趟听听孟婆的分析为好。”大王接过凌琛递过来的纸巾擦擦嘴角接着说道,“钟天师,你可以把事情的经过讲一遍给我们听吗?” 我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问道:“大王,您还记得尾生吗?属下这次第一个捕到的鬼魂就是他。” 大王点点头,估计她在地府尹呈交的鬼魂逃跑名单里早已看到过这个名字了。 “老钟头可能会讲很久。”孟婆从屋里端出了几杯外形与珍珠奶茶很像的饮料发给大家,“胆小鬼大王,还有那边的几个,不妨一边尝尝老身新研制的孟婆汤一边坐下来慢慢听。” “你确定喝了这个不会边听边忘吗??”李元帅有些抗拒地对着吸管嘬了一口,顿了几秒后不再说什么。他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看向我,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忘川的彼岸花一眼望不到边,事件的始末也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尾生来到地府的时间比我和孟婆工作的时间还要久远。听闻他生前与心爱的女子约定私奔,没想到私奔当天暴雨纷至,躲在桥下的他却还迟迟不见女子的身影,便只能在洪水中死死地抱着桥柱继续等待,最终直至淹死,他也没能等来爱人。所以尾生做了鬼魂之后,他迟迟不肯投胎,想要知道姑娘毁约的原因。 我初到地府任职时,就听说鬼魂拒喝孟婆汤的后果就是进入忘川水中受尽煎熬,直到自行放弃无谓的执念接受孟婆汤为止。河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却总是会在那些人当中望见同一个熟悉的身影守在忘川边。 那时的我还没因为受到排挤而归隐桃花源,终日除了做驱除恶鬼的工作外无所事事,日子无聊得很,好奇心驱使下,我时常上前与尾生搭话,逐渐与他熟络了起来。于是我托魏大人查找与那女子相关的档案记载,希望让尾生了却心愿去投胎。 魏大人同我翻阅了很多上千年前的卷宗,却只找到了极其潦草的一句“投于黄河”。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加之那时判官的管辖权被天庭回收,地府与判官各管各的,资料体系相当割裂,因此除了姑娘的名字外,竹简上甚至连时间和原因都没有注明。 尾生得知后对我俩千恩万谢,但仍对投胎的事情只字不提。我知道他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这已是我职权范围内的极限了。曾经我以为尾生会永生永世留在地府,再无机会接近心中的答案了,直到今日下午…… “钟天师,情况特殊,请您定夺!”两个时辰前,我与罗克敌那队人马分开行动不久,其他阴兵就赶来向我汇报,说是在桥洞里发现了目标,但兄弟们无法带走他。 “……是你。”我赶到事发的桥洞时,发现竟是老熟人。尾生被阴兵围堵,地上还掉着几根已经失效的缚魂索。一股奇怪的气场笼罩着他,使兄弟们无法近身。 “大家散开。”斩鬼剑出鞘,七星的寒光在我手中闪过,笼罩着尾生的结界在我的利刃之下,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我上前顺势揪住尾生的衣领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他果真守信,我在这里终于找到了……那个声音没有骗……我……”尾生的精神十分恍惚,满脸痴笑地说着一些断句残篇,“在我曾经死去的地方,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这是?”我看到尾生枯瘦的手里亮出了一张竹片举到我眼前,我突然感到那股被驱散的奇怪气场不减反增,像是有一种风驰电掣快要急剧爆发出来的能量逼近,“不好!” “啊!!!”我和尾生的四周发出一道强光,外面的阴兵悉数被震倒在地…… 当我再睁开眼时,面前的景象不再是现代社会的混凝土石桥,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木桥,以及滂沱的暴雨,尾生与我一起漂浮在这似真非真的场景中,再一次目睹着他当年被山洪淹死的情景。当尾生的双臂再也无力抱紧桥柱时,画面一转,是一位年轻姑娘被家人捆住锁在房里的情形。几日之后她听到了尾生的死讯,愤恨之下纵身投入了黄河,殉情而死。 看到这里时,尾生的双目战栗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画面再次流转,就在尾生到了阴曹地府、泡在忘川里的第五天,阴兵押着一批溺亡的鬼魂前往奈何桥,途经忘川时,有个鬼魂突然停下来,向着尾生的方位望了一眼。鬼魂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面前,已经无法辨认其长相,甚至性别。它悲恸地张口说着什么,字字句句却被吞噬在了同行那批鬼魂的哀怨哭喊声中。 “走吧,快些去投胎吧。”一旁的阴兵催促道。 鬼魂犹豫了一下,似乎是等着尾生把目光也移到这边来,耐不住阴兵的好言相劝,只得缓缓走上了奈何桥。 “原来她并没有失信于我……”尾生看着画面里执拗地望穿忘川尽头、却始终不肯回头的自己,潸然泪下,“上千年的执着,原来不过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尾生兄弟,随我回地府投胎转世去吧。”我拍了拍尾生。 “承蒙钟天师一直以来的关照,请受尾生一拜。”尾生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露出了上千年以来唯一的一次笑容,消失在了我们来时的那阵强光中。 “怎么回事?!”场景回到现实,地上还躺着被冲击倒地的兄弟们,尾生刚才站立的位置却只剩下了他拿过的那枚竹片。后来我们又先后逮到两个鬼魂,也全都发生了和尾生相同的情况。 “听钟天师这么一说……”凌琛拍了下小癸,“我突然想起来,生前还在上学时,语文课本上好像有个成语叫做……”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小癸接道,“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知道他的结局。” 大王和另外两个丫头都听得很认真,只有李元帅手中的奶茶杯子空空如也。他低下头问孟婆,“还有吗?本帅想打包几杯带走。” “你明天还是改名叫李境泽吧……”大王嘀咕了一句。 “阎王丫头你说什么?”核善的笑容笼罩在李元帅的脸上。 “本王……本王刚才说,钟天师能否把证物拿出来让本王过目?” “哼!” 那一枚竹片刚要交到大王手上,却被李元帅半路截胡抢了过来,“给本帅看看。” “李哪吒你……”大王有些生气,但看到我随后递过来的试管,就先作罢,“那本王看这个!” “的确是西方古神的力量。”大王凭着自身的洪荒之力直接感应到了,少女碧绿的眼瞳中映衬着粉色的珠光,“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古神的力量,这死亡芭比粉的颜色也太少女了吧……” “阎王丫头。”李元帅看了一眼那些竹片,就戳戳大王说道,“现在本帅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带给你。” “说。” “本帅离开南天门之前,财部的人告诉过本帅,南天门的ETC就快安装好了,倘若本帅离开,就会错过统一安装贷记卡芯片的时机。现下芯片紧缺、先到先得,再没有多余的可以给风火轮装配了。” “所以呢?” “所以本帅现在进不了南天门了,估摸着最快也要几天以后,反正这段时间本帅闲着也是闲着,可以留下来帮你。”李元帅说完后,眼神里透着一丝“快说你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暗示等着大王说些什么。 “那么好消息是什么呢?”大王问道。 “……”李元帅的额头上爆出来几根青筋,“本帅刚刚先说的是好消息。” “如果这都算好消息的话,坏消息应该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坏消息就是,这次的事件恐怕牵连甚广。因为本帅已经找到丹朱丢失的《诗经》其中三篇了。” “难道三太子的意思是……”小癸还有我们几个都感到难以置信。 “丫头你应该也认识吧,这几个字对咱俩而言,连胎教水平都算不上。“ “?!”大王接过李元帅递来的那枚竹片读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这是《风雨》,本王没记错的话,钟天师递过来的是尾生留下的那枚吧?” 我点点头。 大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拿起桌上的另外两枚看了一遍,那两篇分别是《子衿》和《关雎》,字里行间似乎都能与曾经拿着它们追忆往事的鬼魂的经历对应上,能够引发他们内心的共鸣。 “凌琛,你马上通知崔判官,着重去在逃鬼魂的历史死亡地点查找。”大王说道。 “属下遵命。”凌琛拿着鬼军令出去给崔大人打电话去了。 “可是大王,属下还有一事不明。”小癸问道,“属下生前在学校听老师讲,《诗经》原版传为尹吉甫采集、孔子编订,不应该使用商周甲骨文书写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元帅解释道,“商周时期有专门的采诗官,会定期去民间采集诗歌,编选成集。所以本帅推测……” “原来如此!丹朱的收藏肯定是直接出自周王的王宫之中,并不是孔子在礼崩乐坏之后重新采集编订的新版本。”大王恍然大悟道,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那……那这岂不是更加地珍贵。万一处理出了什么闪失的话……”大王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些,完全没注意到被抢了话的李元帅神情不悦地站在她身后,那位捣天魔王的影子正向着大王弱小的身躯笼罩过来。 “啧,那个天庭熊孩子已经拖上满地打滚大王走了吗?”孟婆提着几杯打包好的孟婆汤出来,颇感无趣地说道。 “老孟头。”我试探性地想要问些什么。 “嗯?什么事?”孟婆歪过头来看着我,手指不经意地拨开她脸颊上浅浅的银丝白发,露出了眼旁那颗小小的泪痣来。 “没什么……”我欲言又止,刚才本想告诉她,倘若有机会能再见到万喜良的话,千万不要选择尾生的这种方式去做出什么傻事。可我转念一想,选择去当初死去的地点收取竹片的鬼魂皆是执念太深,孟姜她没收到这份致命的“邀请”,只因心中早已放下了吧。 “老钟头啊,你还是这样吞吞吐吐、笨头笨脑。”孟婆自己拿起了一杯孟婆汤,用吸管刺破外包装,气鼓鼓地猛吸了起来,还把另外三杯递给我,看来我不喝完是没办法交差了。 自从来到地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忘川。今日这里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彼岸花,以及我和她。 【4】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惠岸行者木吒,现担任天庭外派驻纽约大使。由于某些重大的原因,我已经连续3天没合眼了。在北京时间2月11日,10时09分、纽约时间2月10日,21时09分的时刻,我服下了助眠药昏昏欲睡,还不知道30分钟之后将会有一个叫李哪吒的混蛋一手拉着那个怂包阎王、一手拿金砖砸开我的房门,更不知道40分钟之后我会被一起带进这个通往加百列办公室的电梯里。 “李,探亲的这两位是你的妹妹和妹夫吗?”纽约总部负责接待的天使打量着我们三个,随即用一口蹩脚的中文夸赞道,“小姑娘和你长得真像,黑眼圈一定是祖传同款吧。” 电梯的镜面随即倒映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毫不掩饰的嚣张笑容。 胆小鬼阎王闻言,借着电梯的反光偷瞄我脸上的黑眼圈,却与抱着同种心态的我来了个尴尬对视。 “……看什么看。”我白了她一眼,这双由于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吓得她躲在李哪吒身后瑟瑟发抖。 “你不看她又怎会知道她在看你呢?”李哪吒一脸欠扁地给她撑腰。 助眠药的效力还没退去,我正处于一种昏沉朦胧与血压飙升兼有的矛盾状态,现下没心情找这两个熊孩子算账,心中只有对世事变化无常的控诉。我永远都想不到,明明40分钟之前还悠哉地躺在床上酣睡,现在却要拖着昏昏欲睡的身体去担忧他俩所说的国内情况。 据这个怂包丫头所讲,整个十殿都被调出去寻找鬼魂了,其余人也全被分派了任务,以防地府被偷袭。而她这次来的目的,是把那支装有古神力量的试管送检,希望借助西方天堂的力量以做辨认。既然她说这些人为掺杂的力量是在失窃的《诗经》残篇里发现的,不禁令我怀疑国内的诡异事件是否和我这边正处理的事情存在关联。 “国内有没有捕捉到路西法的踪迹?”我倚在扶手旁,讽刺地看着对面镜像里,这双加班熬出来的黑眼圈,正是拜那可恶的堕天使所赐。 “路西法?他不是早就被捕了吗?” “难道惠岸行者您是说……路西法越狱了?!” “什么?!国内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木叉你怎么不通知我和大哥???” 电梯内瞬间炸锅,我和哪吒互相埋怨起了对方。药效顷刻间烟消云散,不妙的预感在我脑中迸裂开来。明明西方天堂早就通知了东方天庭,可那边到现在还全然不知。吵到最后,我们三个都认同消息一定是在半路被截了。看来,我私下安排回天庭报信的家臣也已凶多吉少了…… “各位这边请。”电梯到达顶层,接待员将我们引向长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天使长加百列打着呵欠从转椅上站起来,大天使米迦勒正对着反光的落地窗整理领带。看样子,这两人应该也是刚要入睡就被拎起来了。 米迦勒见我们进来,自然是一套西方商业式的握手寒暄。 李哪吒双手抱拳,嬉皮笑脸地说道:“犬兄在纽约承蒙关照,哪吒在此谢过。” “噗——”怂包阎王抿了一口侍者奉上的咖啡,差点喷出来卸掉加百列的脸妆。 “……”我拿着咖啡的那只手已然青筋暴起,华美的三彩釉色陶瓷杯即将变成冰裂纹陶瓷杯。 “哪里哪里,我和加百列大人才是承蒙惠岸行者的帮助。”米迦勒这个老外并没听懂不妥之处,礼貌地回应了哪吒,“近日又是路西法越狱,又是‘尤克特拉希尔’被盗,这两件事搅得纽约不得安宁,如果没有惠岸行者相助,我们到现在还是毫无进展。” “不必言谢,是那个小喽啰自己送上门来。这才被我抓个现行。”我谦让了一番。 两个熊孩子局外人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我本不想多言,可是考虑到也许与国内的情况有关联,就简单地向他们解释了一下: “尤克特拉希尔”是北欧传说中的世界树,它的枝干曾构成了整个北欧板块,但随着北欧诸神的陨落,世界树也分崩离析,只留下了一截残根被封印在西方天堂的纽约总部。就在路西法越狱的前一天,“尤克特拉希尔”的残根失窃。此事本来与我毫无关联,可我在大使馆捉到了一名藏匿起来的堕天使,严加审问之下,才知道是曾经与路西法沆瀣一气的拉斐尔指使他参与了此次的偷窃行动,不过“尤克特拉希尔”到现在依然不知所踪。 “哼哼,那家伙若是落在本帅手里……”李哪吒双眼放光地摩拳擦掌,十根手指的关节被他掰得吱吱作响,“让他尝尝本帅的‘大记忆恢复术’。” 虽然我和哪吒一向不和,但我们李家对待犯人的方式却是一脉相传的,然而这次的情况令我咂舌,我摇摇头:“没用的。我把他揍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了,他也说不出同伙到底把那段残根转移到哪去了。” “‘尤克特拉希尔’落到堕天使的手中,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些什么。”小阎王的神情变得凝重,米迦勒和加百列的面容也透着几分憔悴,整个办公室陷入到低沉的气氛当中。 之后小阎王简短地说明了来意,加百列一口允诺下来,便结束了此次谈话。我们三人无言地走在去往各自房间的路上,米迦勒说要明天才能给出那只试管的分析结果,就安排我们暂且住下。 胆小阎王和不成器弟弟并排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拉开一段距离,望着地板上他俩快要重合在一起的影子,我嘴角上扬地挑衅道:“看二位离得这么近,怕是还不知道你俩的事情早已传得满天飞了吧。” 哪吒突然停住,转过身来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那双与我血脉相连的金色眼瞳在忽明忽暗的声控灯光下散发着兵刃般的寒光,露出几分俾倪天下、降妖斩业的杀神该有的模样。那丫头紧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收起锋芒回过头去:“木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没头没尾的。” 米迦勒安排的住处是三个连着的隔壁房间,现在已经是零点了,我打开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栽倒在了床上。 “嘁,这地方怎么连WiFi和电视都没有。不过别以为这样本帅就打不上游戏了……”熊孩子开门以后骂骂咧咧地拉着丫头进了隔壁房间,房门也没关,两个人就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房间只有一副扑克牌,他们两个人能玩哪门子的斗地主?”我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一声小姑娘的惨叫划破长夜,紧接着又听到哪吒每次惹了她时都喊着“丫头、丫头”的那种略带讨好的呼唤声,我愠怒地提起吴钩剑冲进了隔壁,二话不说照着哪吒劈将下去:“李哪吒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还三更半夜的搞鬼把戏去吓这胆小的丫头!” “木叉你看清楚!”哪吒向后一仰躲过我的攻击,单手唤出火尖枪接下我这一剑。几时不见,这小子的武艺渐长,金色长枪在他手中收放自如,像蜿蜒摆动的灵蛇,竟挑飞了我的剑,另外一手舞动着七尺红绫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我的起床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才看清周围的一切。小阎王躺在洗手池边还没醒过来,脸上惨兮兮地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条,半夜被谁撞见的话,恐怕会被当做妖怪吧。 “别告诉我你们是在玩‘抽鬼牌’这种幼稚到爆的游戏……”我见哪吒的脸上也稀疏地贴着几张纸条。 “对啊,然后阎王丫头来洗手间洗个手,因为没开灯,所以一抬头望见镜子就吓昏过去了。”哪吒见我恢复了冷静,收起了混天绫。 我从地板上扶起小阎王,眼睛的余光瞥见这丫头贴着的纸条上似有字迹。哪吒两三下除去了她脸上的字条,我稍微有些在意,目光停留在了垃圾桶里的废纸上。哪吒见状对我下了逐客令:“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我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破晓的光从窗帘透进来,房间里好像才有了一丝可以呼吸的生机。不知为何,我脑中全然是这两个孩子的事。 过年回家时我本只是随手翻了翻大哥记下的像是流水账一样的日记,过一会便皱着眉问大哥有无觉出不妥。 “1月1日,三弟去地府参加元旦团建。 1月2日,与四大天王打牌,多闻天王点炮,好耶,我赢了个彩头。 1月3日,三弟听闻地府弱水工程失利,救回了落汤鸡丫头。 1月4日,与四大天王打牌,多闻天王称病没来,今天手气真好,胡牌赢麻了。 1月5日,三弟去人间出外勤,顺手抢购到了最新版的《塞#达传说》,说要下班后带去地府和小罗一起玩。 …………” 后面大抵都是循环往复的内容,我给大哥念了一遍,他终于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脸色变得煞白。 “父王已经退休了,现在的一家之主是大哥。”我拍着大哥的肩膀暗示着,“大哥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幸好有二弟提醒。”大哥心领神会般地连连点着头,对我大加赞赏。然后满屋子转来转去收拾了一些物什,拉着我出了家门,“不得了,多闻天王天天输牌,二弟咱们得带上礼物去好生安抚一下。” “???”我心有不甘,但已经莫名被糊涂的大哥绕进去了,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之后在家的几天,只是终日被大哥留在身边打麻将,完全找不到好好修理那熊孩子的机会。所以过了大年初五,我便知趣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没想到正像我担忧的那般,有关哪吒的传闻已经飘越大洋传到了我耳中。 哪吒曾经在世人面前表现出的是那般决绝果断,可不知从何时起,我觉察到了,阎小罗就像挤进这漆黑房间的那束光,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他现在会因为凡人的一句哀求而心软,会考虑用杀戮之外的方式解决问题,阎小罗这个人似乎早已成为了他身体中的一块软肋。而我能做的只有期待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再无力阻止些什么了。 有意思的是,早上米迦勒拿给我们的分析报告与3天后的情人节很是应景。 “没想到竟是丘比特和他的妻子普绪克……他们没搞错吧!”小阎王一头埋在报告里,一字一句地读着。我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因为我也很好奇,那个未知的敌人究竟要用“爱情”的力量做什么。 哪吒把头也凑到报告边上,毫无常识地问着:“丫头,有什么问题吗?莫非那个叫丘…丘吉尔的很弱吗?” “是丘比特,你个土包子。”我在一旁嘲笑他。 “倒不是弱的问题。”小阎王把报告折起来放入袖中,然后解释道,“丘比特是古希腊的爱神。传闻丘比特的母亲阿弗洛狄忒因为嫉妒凡人女子普绪克的美貌,于是差遣他去惩罚普绪克,可他在执行命令时意外地被自己的爱神之箭戳中,只能阳奉阴违,与普绪克暗地里结为了夫妇。他会在每个夜晚偷偷溜进普绪克的卧室,却从不让普绪克看他的样貌……” “后来呢后来呢?”哪吒一脸期待地问道。 “李元帅你不会自己去百度吗。”小阎王站起身,掏出一枚鬼军令,看架势是想立刻起身回去了,“本王还急着回地府呢,今早崔判官打来电话说已经把鬼魂全部找到了。” “嘁,没意思。”哪吒倍感无趣地走到鬼军令释放出来的能量中心,地面涌动的黑色风穴将两人包裹在中间。 “惠岸行者,本王多有打扰,还请保重。”那丫头双手作揖对我行了官礼。 时间就是有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力量,明明李哪吒的这块“软肋”在很久以前,还在府邸前喊我“李二哥”。如今时移世异,我已经需要对她施以回敬了。 “三弟。” “嗯?” “既然二哥想不出答案,那就希望你能护好弱点,不会有朝一日……再一次遭受‘切肤之痛’。” “二哥你又在没头没尾地说些什么啊?”哪吒这次没脾气地咧嘴笑了笑,有几分儿时的影子,“哦对了,二哥你直接回大使馆,千万别去看……”三弟露出反悔一般的神情,他应该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情急着交待我,可是话未说完,地面奔涌的黑色风穴收紧,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虽然不知道哪吒想要表达什么,但他终于肯叫我一声“二哥”了。我回想起凌晨时哪吒用截然不同的语气赶我走的情形,感觉肯定有猫腻,就原路折回了昨晚住处的隔壁房间。 这两个熊孩子果然没倒垃圾桶,我把纸团掏出来一张一张地拆开摆好。不料看完后我的血压直线飞升,再次令我把自己对李哪吒改观了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呵,幼稚鬼,果然我俩注定是不能和好的。”我将纸条撕得粉碎,对他的兄弟情也像这些被我扬了的纸屑一样被重新抛回了垃圾桶。我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那些纸条上有来有回地写着: “啊啊啊好无聊啊,丫头我们还是玩捉鬼牌吧!” “不要,本王好困。” “看来丫头是不想要回那些《天庭boys》了?” “之前说好陪你打一天游戏就还一本的,今天的先记账上可不可以,本王真的困了。” “那好吧,本帅一个人的话,就只能先拿三昧真火烧几本杂志解解闷了。” “别别别,李元帅,一切好商量,您说玩几局?话说我们就不能换个正常的交流方式吗?写字真的很累诶!” “不要。按照木叉那家伙总是自作聪明的性子,他多半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看。本帅不仅要让他看,还要把这张纸撕成一条一条的,逼死那个强迫症。” “所以这有什么意义啊喂,你们兄弟俩互怼了那么多年还不肯停火,真够无聊的。” “喂,木叉,本帅知道你在看对吧。可惜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你已经浪费了神生当中一刻钟的时间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略略略略略~” 【5】 说出来你爱信不信,吾是地狱之主路西法。今天是2月12日,距离旧世界的终结之日已近在咫尺。 “光明之星,晨曦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这是神曾经对我的发问。 相信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斩断所有问题的那份傲慢正是我选择堕天的原因,一直是,永远都是。所以,我抛却了加百列和米迦勒伸来的橄榄枝,再度堕离天界。 这一次,拉斐尔交给了我一个有趣的“东西”,麾下旧部也搜罗了些可以利用的宝物。于是我以自身血液为引,以古神为核,以鬼魂的“执念”为料,赶在被那群讨厌的家伙察觉之前迅速成事。 一夜过去了,一缕缕象征着黎明到来的日光,刺痛了我惺忪的睡眼。即便隔了层层叠叠的粗壮树枝,仍有光斑驳在我的面容上。人界的光令我厌恶,不过真正吵醒我的,是那个东方阎王的叫喊声。 “…这是……崔判!还有小癸和凌琛,大家……!” 那个小阎王应该没办法相信只离开了一天,人界就拔地而起长出了这样的一棵巨树吧。地表的几栋人类居所,在树根的挤压之下已变得比我眼中的一粒尘埃还要细碎。粗壮的枝干还缚着她的手下以及天庭赶来送死的几个倒霉蛋。真想知道她现在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阎王丫头,你要冷静下来!有本帅在,本帅会陪着你一起阻止他!” 如我所料,李哪吒也来了。把守这里的拉斐尔和其余的堕天使闻声很快就赶去与他们交火,而阿斯蒙蒂斯则按兵不动地看押着被我们所俘的巨灵神。外面喊杀的声音响了很久,距离我越来越近,直至我听到了一声—— “九龙神火罩!” “嘶——”预判会被击中,我勉强扶住身旁的枝杈起身躲避,不久之前才放过血的手臂,一经发力就隔着绷带渗出血液来。站起身来没走多远,火焰爆炸造成的冲击就令我倒在了树干后面。 我刚才所在的地方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拉斐尔被李哪吒提着扔到了脚边:“你说这里,就是路西法的老巢了,是吗?” “路西法,果然是你!” 东方阎王紧随其后,身体悬浮着从那小子打开的缺口飞进来。她果然看起来很生气啊,一露面就是赤发的烛龙状态,难怪下面的那几个废物没撑多久。 所有棋子终于都到场了,我不紧不慢地扶着树干站起来,笑道:“二位来得时间刚刚好,要不要欣赏一下这份杰作?” “这是?!” 展现在小阎王和李哪吒眼前的,是一对紧紧相拥的少年少女,他们的正上方漂浮着最后那枚没被东方地府回收的竹片。那两人的身体被树木包裹在一起,停留在了一个永恒的时刻。 “没错,他们就是这里的核心——丘比特与普绪克。”我抽出长鞭指着二人,李哪吒也立刻把火尖枪横在小阎王身前护住她,他们也许顾虑我暗中有诈,双方暂时就这样对峙着。 “路西法,所以从一开始你窃走《诗经》和骗走地府鬼魂就是为了筹划这个吗?!”小阎王怒视着我,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血迹斑斑的绷带上,“‘尤克特拉希尔’的残根被盗也与你有关对吧。如果本王猜得不错,你是想——” “还挺聪明的。”我笑笑。 不错,“尤克特拉希尔”是北欧传说中的世界树,这个巨木的枝干曾构成了整个北欧大陆。所以从拉斐尔把“尤克特拉希尔”的残根交给我的那刻起,我想要的就不是一棵无用的参天大树,而是一个新的世界。 尽管它一夜之间就可以高耸入云,可对我而言还是太慢了,单靠我的血液还不足以迅速成事,所以又添了点“料”。东方古神的书籍可以与鬼魂心中的执念产生共鸣,它们魂飞魄散时产生的强大能量波动同样也可以刺激那对孱弱的希腊古神迸发出灵魂深处潜在的爱意与神力。 重塑世界的过程当然是曲折的,我与阎王还有李哪吒短暂的对峙很快就在世界树自身发出了一声绝望的轰鸣后被打破了。 整个空间剧烈地震荡着,树身向一旁倾斜了下去,“怎么回事?呜哇哇哇——”小阎王和李哪吒的身体重心失衡,向着前方坚硬的树藤跌过去。 “混天绫!” 红色的长绫在几个主要的枝干之间蜿蜒交错,宛如一张无序的网,将二人原本失去平衡的身体缚在了原地。 震荡停止了,我的长鞭卷住最近的一根树干,撑住身体站起来。我厌弃地反身看向丘比特和普绪克,他们的魂灵正在流失生机的色彩,“切,这就是极限了吗?这两个古希腊废物比想象得还要没用。” “停了?”李哪吒环视了四周然后收起混天绫,“阎王丫头,这棵妖树快不行了。” 世界树停止了生长,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刚才的这次地震,应该是地底的根茎死去造成的。 小阎王毫不留情地挥出金箍棒抵住我的脖子:“路西法,你的计划失败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吾主!供应世界树的力量到达极限了,现在是否按备用计划将巨灵神杀了供给……”一直都在上面那层看押敌人的阿斯蒙蒂斯冲进来向我汇报,话还没说完。不料撞见了小阎王和李哪吒正拿我的鞭子将我牢牢捆住这一幕,急忙原路折返。 “巨灵神?!二哥曾说派他回天庭报信,可他半路却不知所踪。看来果然是遭了你们的埋伏!”李哪吒反手抛出乾坤圈,“妖孽休走!” 阿斯蒙蒂斯没跑多远便应声倒地。见李哪吒要追出去,小阎王将鬼军令抛给他:“李元帅先去救巨灵神,把他平安送下去。” 李哪吒接住了鬼军令,正欲起身却又止步不前:“丫头,那你呢?” 我嘴角扬起,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眼神对上了这位少年充满警惕的目光。 小阎王交代让李哪吒用鬼军令带着巨灵神回到地面,然后通知在那里原地待命的钟馗,趁世界树枯萎的良机一起去营救她的手下。 “本王还要留在这里释放丘比特与普绪克的灵魂。”见哪吒还是有些犹豫,小阎王一脸轻松地笑笑,“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当初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了。” 我咧着嘴大笑一声,破坏了两人之间感人的气氛:“别吹牛了,连我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解放这两个家伙会发生些什么。李哪吒,你回来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给本王老实点。”这个死丫头把金箍棒的一端捅进我的口中叫我别再讲话,“李元帅,本王答应你,我们很快就会在地面汇合。” “阎王丫头,一切小心。”两人四目相接,李哪吒对上阎小罗胸有成竹的目光,这才放心地追了出去,擒住被砸晕的阿斯蒙蒂斯去救他的家臣了。 “唔…”方才昏迷倒地的拉斐尔揉着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阎小罗从我口中拔出金箍棒,伴随着我“呕——”的一声,这一棒直接给拉斐尔来了个物理催眠:“本王都差点把他给忘了。” “我说小阎王,你觉得李哪吒会不会为了你回来呢?”我问道。 阎小罗并没有理睬我,她来到沉睡的少年少女面前,手抚在束缚着他们的树干上,口中喃喃说着:“洪荒之力,阴阳流转。” 话音未落,她的整个身体散发出一阵光芒,禇红色的长发被映成火红,粗糙的树皮在她的指尖土崩瓦解,化作一粒粒尘埃。被困的少年少女重见天日,他们身躯的颜色在光芒中逐渐透明,直至在视线中再也望不见。 “哪吒?” 光芒消散后,阎小罗回身看到那个穿着红衣金甲的少年去而复返,正气吁吁地站在她身后。 “丫头你说,他们去哪了呢?” “……也许是消散了,也许是在某个遥远的时空结成了永世伉俪。”阎小罗抬头望着那枚飘浮在半空的竹片说道。 “话说,李元帅你怎么回来了?”阎小罗收起洪荒之力,变回了黑色短发的少女,她转过身有些气鼓鼓指着李哪吒,“本王不是让你先离开吗?” “巨灵神的伤没有大碍,本帅已经安排他带着鬼军令先行一步去找钟天师了。”哪吒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别误会,才不是因为担心你才去而复返的。都怪丫头你没把那个丘什么的故事讲完,本帅赶回来是以为能像钟天师所说的那样,可以通过竹片看见些什么,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嘁。” “对啊,说起来……这竹片怎么还没有失去效力?”阎小罗张开手,竹片顺势落入掌心,她仔细端详着,上面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奇怪法力。 “很简单。因为我刚才说了谎,它才是一切的关键。”被无视在一旁的我会心一笑,“再给二位些提示吧,有关你们的风言风语,全是我托人散布出去的!” “不好!”阎小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了还是一脸懵的哪吒,“李元帅快逃,我们着了他的道了!” “晚了。”我咬破嘴唇,忍住火辣的痛感吻在了身下的树枝上,“因为啊,二位才是从一开始就被我看中的核心啊。” 霎时,那枚竹片上的文字发出耀眼的光,古老的诗篇仿佛对于阎小罗和李哪吒的内心有着某种无可逃脱的穿透力,两人的双眼失去神彩,空洞的绿色与金色眼瞳交互辉映,瞳中逐渐变得只剩下了对方的身影。 那两个希腊废物,在我最初的计划里也并没打算依靠他们撑多久,不过是诱饵罢了。死去多时的世界树接触到我的血液,感应到了“新的核心”。它以迅猛之势重新抽枝发芽,重焕生机的枝枝叶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汹涌地奔向双眼失神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业已忘却世间一些,只记得对方的痴傻之人。 傍晚时分,世界树的根须如约按着我的原计划开始蔓延侵蚀人界的领土。苏醒的阿斯蒙蒂斯和拉斐尔帮我解开束缚。 “吾主请饶恕我的罪过。”阿斯蒙蒂斯把手放在胸口,低下头向我忏悔。是为了他当时不合时宜地跑进来,险些放走李哪吒,害计划差点付诸东流的事而忏悔。 我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在意:“没关系,我当时就有十足的把握,他一定会为了她回来的。” 我站起身来看着曾经丘比特和普绪克所在的位置,替代了他们的那两人,正用着拼尽生命的力量拥抱彼此。我还真的要感谢李哪吒,作为“世界树核心”的两个人必须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能产生共鸣,倘若真的只留下阎小罗一人默默地解决掉一切,那时的我确已一败涂地了。是他对阎小罗的关心,造就了我重塑世界的计划顺利进行。在不久将到来的新世界,我会“感恩戴德”地为他们留出一个“圣子”与“圣女”的虚名来的。 我凝视着他们曾在清醒时从未有过的笑颜,轻道了一声:“晚安。” 【6】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俺是孙悟空。今日是正月十四,东方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佛祖讲经,诸佛掐指一算,知晓了个中缘由。佛祖轻叹一声“全是定数”,便正襟危坐继续徐徐地讲着。可俺老孙不管什么定数不定数,登上筋斗云就走。徒儿有难,俺这当师父的是一定要来救的。世人都称俺老孙是斗战胜佛,但在今天,俺是——齐天大圣! 才闭关数日,人界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巨木的根茎似是群魔的爪牙,盘踞在脆弱的大地之上。俺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主,照着那棵妖树打一棒子下去试探试探,断损的树木在顷刻之间复原,要不是俺躲得快,疯长的枝丫差点就把老孙的金箍棒给吞了去。 俺不敢出全力,徒儿还在里面生死未卜,踩着筋斗云在上空盘旋了几圈,沙盘似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亮眼的红点,定睛一看,是地府的十殿判官崔珏。 “大圣!!!”崔珏身旁那个叫凌琛的小丫头疯狂地挥着手。 俺降到地面,看到徒弟的那几个手下全都在,还有几个天庭的将领也在,不过大多灰头土脸地挂了彩,一副不久前才死里逃生的样子。 钟馗是唯一没受伤的神仙,他说在三天之前,黑白无常还有崔珏带着整个十殿来人间搜索鬼魂,他们在报告了已经将名单上的鬼魂悉数找到、及时回收了竹片这一消息没多久后就全体失联了。昨日徒弟和李哪吒那个熊孩子一从海外回来就立即攻了进去,然后就发生了后面的一切。 “巨灵神和钟天师救下我们没多久,形势不知为何突然反转恶化。”徒儿麾下的战小癸姑娘捂着伤口,被凌琛丫头搀扶着,“大王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 俺望着眼前密不透风的庞然巨木,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们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担忧神情。 “你们几个尽管放心,俺老孙有的是办法救人。硬的不行,就给它来软的!” 俺飞到妖树的中心区域,解决了几条看门狗,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蚊子,钻过茂密的树缝飞了进去。 徒儿果然像佛祖预感的那样落难了。将她和熊孩子的身体禁锢住的那片区域是这树内部唯一的光源,因此十分显眼,找的时候没费吹灰之力。路西法老儿面色苍白地靠在一边,向他的两个同伙交代着下一步的计划。俺能感觉到现在的路西法已是不堪一击,真正难以对付的是他们恶毒的招数,以及如何将徒儿营救出来的难题。 “这次可算看清楚了,是那片破竹子有古怪。”俺想道,“是在控制着丫头和熊孩子做一场没法醒来的梦。” 俺细细地听着路西法布置在爱徒身上阴毒的招数,他竟然打算让拉斐尔控制丫头和熊孩子的意识,然后再让色欲亲王阿斯蒙蒂斯趁机加把火。俺老孙誓不能让那个狗屁色欲亲王有机可乘,按照路西法的计划,当他们二人的灵魂开始耦合时,妖树将进入成熟态,到时就一切都晚了! 这火眼金睛盯着徒儿与李哪吒看久了,总有种穿透二人的意识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景象的感觉。俺眼前浮现出了一个身穿天竺服装的少女,像是阎小罗那个鬼丫头,但是又有区别。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俺老孙突然想起佛祖常说世间有“三千世界”。谁知道这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呢: 神殿外的台阶是盛夏傍晚最清凉的地方,小罗坐在上面乘着凉,西亚闷热又潮湿的晚风拂过少女的秀发,带起她洁白的裙摆随风舞动。 “今天他会不会来呢?”小罗也不确定,她站起身,想走下台阶观望,欲步又止。她方才差点忘记,现在的自己是个盲人,既看不见光明,也望不见前方,又有什么可遥望的呢。小罗想着想着分了神,脚下一滑,迈空了台阶。 “唔!”小罗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是非伤即残了,一只手凭空出现托住了她踩空的那只脚丫,将其扶回了正位。 “你这丫头,总是给我平添工作量。”少年的语气中略带嫌弃,虽说是责怪,但也带着几分温暖。 小罗听到了少年熟悉的声音,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大概是摆出一张臭脸的程度,扯着皮脸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又劳尊贵的那吒俱伐罗大人大驾了。” “是你说过要拿我当作朋友的,叫我那吒。” “好的,那吒俱伐罗大人。” “你……” “没问题,那吒俱伐罗大人。” “……” 那吒看着面前这位贫嘴的圣女,在她笑靥如花的脸上,那双碧绿如一汪湖水的眸子却映不见世间的任何景色。他小声地说着:“要不是看在……早就不管你了。” 那吒其实知道的,小罗并不是天生失明。这片腐朽土地上的人们,是由祭司、贵族和战士、农商、奴隶以及贱民五个森严的等级构成的。小罗生来就是以担任祭司为己任的圣女,按照教义的规定,小罗在年满八岁的那年就师,追随大祭司学习祭仪。她的悟性是最好的,大祭司一直对小罗寄予着厚望,可在一次重要的祭祀中,象征着神灵的牛儿由于未知的原因发狂,小罗中断了仪式,从牛蹄下救出了一个被踩踏的贱民。这事使得大祭司在所有贵族的面前颜面扫地,小罗又恰逢在那天沾染风寒,发起了高烧。人们纷纷议论道,这也许是神明发怒带来的诅咒。碍于这份诅咒,没有祭司敢上前医治小罗,在高烧了一天一夜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罗对于现在能站在漫着花香的晚风中乘凉的日子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在八岁那个坠入漆黑世界的夜晚,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够在这片黑暗当中存活至今。明明快要在自己产生的热度中被灼烧殆尽,干裂的嘴唇已再也说不出一句求救的话语来。是一位自称是佛陀派来的神明拯救了自己,那位少年口中念着几句晦涩难懂的咒语,将冰冰凉凉的手掌抚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身体中的痛苦才随之解除,日渐痊愈。 失明后小罗仍日复一日地学习着吠陀之术,除去眼前多了一片黑暗,还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位自称“那吒俱伐罗”的神明一直都在护佑着自己。 每当年幼的小罗问起为什么,那吒都说是佛陀派他来的。 小罗又问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之前没听说过,那吒的语调很怪,像是叹惋,又像是赌着气,说道:“像你这种高阶种姓,本应不会与我有交集的。” “可是,我与我的族人供养着那么多高贵的神明。您却是唯一一个肯现身渡人的。” “就…就算你称颂我,也别以为我会因此而暗自高兴哦。”少年傲气的发言中,又带着几分幼稚。 小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次夸了他,那吒来找自己的频率增加了。一天的修行完成后,那吒有时会带小罗穿过一条又深又挤的巷子,小罗循着失明前的记忆大约能猜到这是家人和祭司从不让她踏足的那片禁区,但是有许多与自己同龄的孩童在那里欢笑着。孩子们既期待又“害怕”这位魔头哥哥,他每次都玩着玩着就莫名占了上风开始欺负人。不过自从小罗来了,他们倒不是很担心自己会不会遭殃的这个问题了,一拥而上地分享着小罗给他们带来的吃食。 “拿圈套谁好呢?”那吒琢磨出了一个新花样,开始自言自语式的明知故问。 来过这里被耍了好多次的小罗还一脸天真地问着:“那吒俱伐罗大人,这也是佛陀派遣给您的任务之一吗?” “这是我向你收取的‘供品’。”那吒面不红心不跳地哄骗着小丫头,坏心眼地看着她满脸洋溢着崇拜之情的傻样子,“令教徒众说纷纭的传闻,失明圣女从未摔倒的神迹的背后,有我多少辛勤的汗水。” 关于护佑小罗真的很累这一点,那吒倒是没胡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人都说小罗是什么高贵的圣女,可这家伙的胆量比老鼠还小。哪怕发生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小罗都会吓得扯着嗓子呼唤着他的名讳。于是在每年当中人间的妖魔横行最肆无忌惮的那两天,那吒索性会在工作时把她带在身边。夜叉一族是为佛陀护法的八部众之一,而夜叉族的统领正是那吒。那吒有时会监督部下的夜叉用铁狗或油锅惩罚阿鼻地狱的恶鬼,小罗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听着这一声声鬼哭狼嚎,吓得腿都软了。 那吒看着小丫头没出息的样子,还笑着故意火上浇油地对小罗说道:“丫头你知道吗?地狱里面有炽燃鬼、欲色鬼、吊死鬼、溺亡鬼……现在还多了个胆小鬼。” 高种姓的生活似乎一尘不染,小罗与那吒的多年相处让她意识到了,世间不全是美好,婆娑世界仍有许多光明到达不了的地方。有时小罗偷跑回来后,大祭司会厉声斥问小罗,衣裙上的那只泥手印从何而来,小罗不能说,她是去见过一群特殊的孩子。在面对杀人如麻却来神殿求心安的贵族时,小罗也不能说,他这类人死后是会被夜叉困在阿鼻地狱里用铁狗驰逐的。 一人一神沉默了半晌,从回忆回到现实。那吒犹豫了一会,先开了口:“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治好眼睛?” “可以吗?”小罗面露期待,虽然黑暗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但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想见的人。 “只是,医好了眼睛后,我就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希望随即转成失望。 “你可以看清脚下的路了,吠陀之术也学有所成,自然不再需要我了。”那吒给出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份私心的原因他却一直没有言明。 小罗可怜巴巴地拉着那吒的衣袖问道:“那我不治了可不可以?” “不治?那是不可能的。”那吒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教内的形势又不是一无所知。” 小罗低下了头,随着对吠陀之术学习的日渐深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年幼时问那吒为何自己以前从没听说过他的名讳时,那吒会做出那种反应了。在很久以前,佛陀诞生于人们对这个等级社会的反思,济世度人的主张一度成为教内的主流思想,可现下在这片罪业深重的大地上,人们对佛的信仰沦为了最末流,教内只有低种姓的教徒还在坚信着佛陀所说过的真理。 “我们近期可能会从教内分离出去,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风中带来一股有什么东西早已腐坏糜烂的气息,掺杂在从神殿飘出的用以粉饰的焚香中,那吒接着说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得药师佛的同意。你治好了眼睛后,归家好好生活去吧。“ 小罗如今已经年近20岁了,按照习俗,马上就要结束修行学习的“梵行期”,进入到返家结婚的“家住期”了。那吒开始用着诸如“按照你的身份,最起码能嫁给一国之君。”之类的话安慰着小罗。 小罗皱着眉听那吒说了一堆,最后还是悠悠地绕回了那句:“那我还能再见到那吒俱伐罗大人吗?” 那吒一怔,心里面像是被猫抓过了一遭,他故作戏谑地掩饰着心虚,俯身在小罗的耳旁说道:“你会后悔的。就算没看见过,你也应听说过夜叉是什么样子吧?圣女大人猜猜我刚才扶你时,是用的八只手中的哪一只呢?” “我不管。”小罗有些生气,壮着胆子对着那吒伸出了手。 “嘶,你这丫头…还真不害臊。”那吒嫌弃地用身前的两只手抵住了已将他的三头八臂胡乱摸了个遍的那双小手,他被扰得有些分不清如此剧烈的心跳是来自羞恼还是别的什么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马为策己者驰,神为迫己者明。”小罗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已经知道您长了几只手臂,可那吒俱伐罗大人依然是我心目中最最优秀的神明。”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吒重新压出之前那副高傲的声线来,一转身融进了夜色之中,没了踪迹。星夜之中回荡着一声:“三天后还在这里,同样的时间,我会拿药来,顺便……让你见上一面。” “他还是那么潇洒。”小罗心满意足地回了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殊不知另一边,那吒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狂奔了几步,然后停下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还好这丫头现在是盲的,看不见他方才快要绷不住笑出来的神情。 斗转星移,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小罗之后的人生,好像正如那吒俱伐罗为她祝福的那般走上了一条在旁人看来无比幸福的正轨。 天竺地区有很多小国,有个国家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年轻国君的婚礼,民众拿出用以代替苛税的玫瑰花进献给国君,以便在婚礼当天供皇亲国戚抛洒花瓣为他们的王兄献上祝福。 傍晚时分,小罗伫立在仆人已经足足为她准备了三天的新房外面,静得像一只提线木偶,早已复明的双目此时空洞无神,失去了先前的神采。她其实早已习惯了修行的日子,从没考虑过结婚,现在的一切没有丝毫真实感。余晖为圣洁的婚房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光,这光像极了那个人眼睛的颜色。 那吒助她复明时,她第一眼见到的光就是他金色的眸子里的那束温暖又明亮的光线。面前的少年比自己高出半头,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第一天恢复视力,小罗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吒,她还从没见过如斯俊美的人:“那个…您的其他手臂和头…不会是被……” “想什么呢,我可没把它们锯下来。”那吒被如此坦率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一时没控制好法术,后背多长出一只手来,他就用那只手弹了一下小罗的额头,“别想多了,这只是我寻了位年轻男子做参照,幻化所成的样貌罢了。” 小罗抬头望望皎皎明月,向着那吒伸出手来,说现在应该还能赶上佩镯节的庆典。两人嬉戏着穿过城镇熙熙攘攘的人群,彻夜玩闹了一个通宵。佩镯节通常会选在八月份月亮最圆的一天,这一天的人们可以不分教派和种族,把丝线织成的绳子和花朵送给亲友,用以作为对佩戴者的祝福护佑或是请求佩戴者的援助。分别的时候,小罗不由分说地拉起那吒的手,将一条丝质红绳系了上去,并献上了祝福:“希望能护佑您在大战中旗开得胜,那吒俱伐罗大人。” 那次是小罗最后一次见到他,她归家后不久,教内诸神就爆发了大战。之后也如那吒所言,有一个小国的国君上门求亲。小罗本毫不在意地想要回绝掉,她的心思一直都在打听夜叉众的战况如何这方面,可当她见到未来的新郎时,一下子就陷进了万念俱灰的泥潭。 “那吒?不…不是那吒。”小罗面对上门的求亲的客人有些失态地摇着头,那青年有着和‘那吒’一模一样的长相,唇红齿白,气宇轩昂,唯一的区别只是他的瞳色更接近金币的颜色,缺了那吒的那份灵动。小罗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何那吒会选择以这个青年的样貌作为参照。原来只是为了让她乖乖嫁人,分出一些爱屋及乌的喜欢给新郎。也许是有些赌气的成分,也许是不想辜负那吒的一番好意,总之是自那时起,小罗的眸子里失了一份叛逆的高光。她接受了家族与未婚夫的牵线摆弄,将婚事定了下来,至于如何操办,她一言未发地只是由着家族怎么高兴就怎么来,从不过问。 “原来您在这里,未来的王妃大人。”负责为小罗换上婚服的侍女总算找到了她,打断了小罗的思绪。 小罗和新郎就在贵族们挥洒的漫天花瓣下由双方父母牵引着,走进了为仪式专门准备的大帐。两位新人面朝东方站立,侍者按照习俗已在大帐的中间生起了一堆篝火,视火为神,以火为证。 小罗自幼追随的大祭司亲自为她主持仪式,正要为他俩以梵文念诵祝福时,大祭司在跳动的火光中觉到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气息,大喊一声:“夜叉王,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霎时间一股狂风将火焰熄灭,一个发若朱砂的夜叉从王宫门口一路势不可挡地来到众人面前,举起一只系着红色丝带的手臂说道:“我曾于佩镯节收到圣女希望逃离婚姻的请求,人我就带走了。” 那吒说着便来到了身着红色婚服的姑娘身前。年轻的国君吓得后退几步,进到侍卫簇拥而成的防御阵型当中,眼睁睁地看着小罗毫不犹豫地奔向了那吒。 “小罗!不要!!!”小罗在女眷们的尖叫声中一头扎进了这个三头八臂的“怪物”怀里,两人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内。 小罗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再看到那吒眼中那丝温暖的光线。那吒抱着她穿过薄纱般的云层,皎洁的月华挥洒在两人的面庞上。 “丫头,当敌人的法器刺进我的身体时,我闭上了双眼以为自己会看见佛陀。可是我却看到了你……” 那吒从来没让小罗知道过,其实佛陀从来没给他下过命令,在幼年时救下她完全是因为他被小丫头的善举打动,自发做出的决定。 载满欢喜的泪花乘着风,溅在那吒温热的手上。那吒为小罗拂去她眼中这汪清泉倾泻而下的洪水,现在这片空灵的碧绿中,不只映衬着芸芸众生、日月星辰,还有他那吒俱伐罗。 【7】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下是阴律司判官崔珏。今天是2月14日,一切的成败都于今天落幕。 “吃俺老孙一棒!” 孙大圣大喝一声,尔后他击出了足以令三界万妖低头的一棒。 我们与天庭赶来的援兵本是一筹莫展,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撼动三界的巨响,循声望去,妖树被大圣从内部破开了一道天堑般的缺口。 “小癸伤势太重先留在地面,凌琛还有崔大人,我们快去营救大王!”钟天师拔出斩妖剑振臂一呼,我们与天兵并肩作战,同蜂拥而至的堕天使一路厮杀到了一个发着光的中央区域。一进去就看到大圣正踩着阿斯蒙蒂斯和拉斐尔的身体,逼问他俩路西法到底逃往何方了。 凌琛紧随其后跟进来,双目瞥到了那处亮光,她便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颤抖着拉住我的衣角,我反过身见这姑娘正难以置信地指着面前一丛泛起幽光的枝叶。这才看清,是李元帅将大王护在怀里,两人额头相抵地沉睡着。 大圣轻叹一声,和我们讲起了他潜入后的所见所闻。 “后来俺老孙一棒打晕路西法,也学着他手下的两个狗贼如法炮制,去触摸那片破竹子,进到了树核内部由梦境编制成的一片虚空当中。” 大圣说他本正想出手阻止阿斯蒙蒂斯和拉斐尔要将这对青梅竹马推进情欲泥潭里的行径,不过李元帅和大王凭着自己的定力不为所动,全无出格之举,没过多久这两个妖孽便被意识内的浩然正气排斥出境。大圣便也追击出来,他两人狼狈地摔在树核外面,还没站起身来就被大圣的如意棒抵住了身体。解决了他俩,大圣才发现进去之前还躺在地上的路西法没了人影。 “不,不可能!”阿斯蒙蒂斯的精神已接近崩溃,“从来都没有人能摆脱我的情欲控制!” 我望了飘浮于半空的那篇诗文,对着阿斯蒙蒂斯冷笑一声。李元帅是何等样人,莲花化身、童子成圣。岂是小喽啰就可以控制的?当年太乙真人用一颗金丹将李元帅的魂魄固定在了莲花身躯之内,就连戮魂幡与落魄钟这类顶级法宝,也无法将他的魂魄分离出身体,他又怎会败给这舶来的邪门妖树。竹片本身的法力绝不算强,只是其上的字字句句直击心灵,是李元帅囿于他自己的内心罢了。 一直都守在大王身前的凌琛突然喊道:“啊,崔大人你看!是我的错觉吗?大王的眼皮好像眨了一下!” 我捏着额头前的碎发若有所思,世界树与大王之间似乎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它方才受了大圣毁灭性的一击元气大伤,大王的意志如若坚定,趁此时挣脱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紧闭双眼抚上那枚竹片,果然像几日以来追捕鬼魂时可以看到对方记忆的那般,再睁开双眼时,身体正飘浮在如梦幻泡影的场景中,我看见了浮于苍茫云海间的明月,也看见了那两位浸在月华中的神明: 娑婆世界内,某个映着粼粼波光的一隅,少女与那吒击掌为誓,十指相扣。 “我愿立下宏愿,化身为阎罗王居于十八层地狱,自此惩恶扬善,永生永世追随那吒俱伐罗。” 塘内洁白如雪的莲瓣被少年少女的笑声惊落,飘荡下来,漾起波纹搅碎了水中晕青的皓月。 世界的边缘开始模糊,来自遥远未来的狂风吹散了阎浮提的一切。阎小罗听着身旁少年均匀的呼吸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确是做了一场梦。今天的一切都是假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无比真实,只是……她已不再是邻家小丫头,又要当回那个伟岸的地府阎君了。纵使装睡,也不可能永远都不醒来。阎小罗和哪吒几乎同时从相扣的十指中抽离了双手,两人也在同一时间怔住,转头看着对方:“原来……你已经醒了?” 哪吒望着周围土崩瓦解的场景,问起阎小罗出去以后有何打算,小罗示意哪吒附耳过来,轻声说了什么。两人释然地望着彼此,伸出手来击出了一掌,仿照方才梦中的仪式以作盟誓。 李哪吒坚定地看着阎小罗:“摒除小我,大义常申。” 阎小罗坚定地看着李哪吒:“善恶有报,天理昭彰。” 掷地有声的话语从他们口中说出的那一刻,世界彻底瓦解。我又回到了那个被“尤克特拉希尔”的枝叶破坏殆尽的现实中来。 凌琛和钟天师他们见大王和李元帅苏醒过来,喜不自胜上前帮两人从束缚中挣脱出来。大王欣喜地抱住凌琛,她还没从逃出生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忽然一声声来自下方的凄厉喊声让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丫头,你听到了吗?那些哭声。”哪吒感应到了现在的下界已是哀鸿遍野,露出了悲悯的神情。 大王从世界树已经停止愈合的缺口向下瞭望,整个大地都像是被巨木的根茎撕裂成了一块块的血色碎屑,触目惊心。 “……我与你难辞其咎。”大义与私情的惨烈对比,让她开始为自己之前还在与世隔绝时,想要装睡多拉住一会儿心仪少年的那份少女心思而自责,“原来,这份私心比我曾想象过的还要卑劣。” 我伸出手想要拉起大王:“不,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路西法……” “别自欺欺人了,你们东方不是有句俗语叫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路西法的声音从老远就传了过来。一群天兵押着他进来,同我们汇合。 路西法依旧是副傲慢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胆怯之情,当着所有天兵的面大放厥词:“知道吗?我的计划本来已经失败了。是你们的李元帅挂念小姑娘,主动跑回来……” “住口!不要再说了!”大圣面带怒色,一棒打在路西法的双腿上。 大王面对路西法的挑衅始终一言未发,悲怆的双目望不见周围天兵已经不同以往的眼神。哪吒见大王失魂落魄,这次异于常态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怕被发现目光中夹杂着爱意,他别过头去不再看着大王,暗自攥紧了双拳。 “已经开始恼羞成怒了?那我说的就是事实了哈哈哈!”这一击不仅没让路西法跪下,他反而使出一股蛮力挣脱了天兵的束缚,踉踉跄跄地奔向树核的方位,似乎是想背水一战。 快要触到终点时,他扭曲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低头向下望去,李元帅的火尖枪早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李哪吒,你这身金光还真是刺眼。”路西法口吐着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曾于天界披盖过的光辉远比你更加璀璨,可元老院与堕落的古神却让我看到了光辉之下——我那漆黑的影子。” 最后一枚竹片失了效力,我从地上捡起来将其回收。不一会彻底枯萎的世界树开始了第二次地动,摇摇欲坠地向下倾斜着。上层的枝杈失去活性,悉数向着大家的头顶坍塌下来。 “没时间犹豫了,大家快离开这里。鬼令在此,阴阳不限!” 大王、凌琛还有我和钟天师把大家聚集过来一同发动了鬼军令的传送法术。 “等一下!哪吒,哪吒呢?他还没过来!” 鬼军令漫出的黑色的风穴开始涌动,大王不顾一切地穿过挤在一起的人群与异样的目光,想要拉起伫立原地不动的红衣少年的手。 “阎丫头,是本帅有负于苍生,还拖累了你。就让本帅一人做事一人当吧……”那少年释然地笑着,一把将大王推回了鬼军令的启动范围。 在风穴关闭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看到李元帅席地而坐,紧闭着双目开始运转全身的法力。一颗闪闪发着光的金丹透过他红色的外衣显现出来,他大概是想以散尽自身修为做代价来换取人间的重获新生吧。 “哪吒!!!”大王挣开了我与凌琛的拉扯,化作一条白鳞红髯的烛龙摆脱了鬼军令的束缚。 回到地面时,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只是独缺那两人。 “大王……” 凄凄风雨之中,烛龙不顾尖锐的枝杈,盘踞在巨木之上,一丝丝鲜红的颜色顺着雨水淌下来。我已分不清这声嘶力竭的是风声,还是烛龙的悲鸣。伴着龙身散发出的腾焰飞芒,巨木的根茎像是河流倒流回源头一般,原路返到了该去往的地方。 天地间风雨暂歇,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有一条烛龙背负着一抹鲜艳的红色,直上云霄,快要淡出所有人的视线。 “大王!大王!”无论凌琛如何呼喊着,烛龙也不曾回头,不曾停下。我按住凌琛摇着头,示意她没有用的。 烛龙仿佛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声声响彻云霄的低吟,仿佛化作大王那时俯在哪吒耳边说过的话,在天边回响着—— “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想留在原地,我想和你去往更远的地方。” 【8】 “三弟。” “嗯?” “既然二哥想不出答案,那就希望你能护好弱点,不会有朝一日……再一次遭受切肤之痛。”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本帅是中坛元帅李哪吒。我从没想到,会有一天能够理解木吒所说的话。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团随风舞动的褚红,那好像是从身躯中飞散的莲瓣,又好像是我心悦之女的长发。我昏沉地半睁着双眼,身体似乎俯在了一个柔软的生物上,手抚上她微凉的鳞甲:“丫头?……是你救了我?” 烛龙回头看了看我,轻轻地点了下头。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离开了她的眼角,化作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随风飘到我眼前,泪中倒映着下界的千疮百孔与重焕生机。一看到这些,脑中的走马灯闪过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将头无力地埋在烛龙的髯毛中,发出了闷闷的声音:“阎王丫头,都是我不好。” 她见我彻底摆脱了生命危险,下界的一草一木也全都恢复如初,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龙吟,筋疲力竭的身体再无力背负着我,也无法再维持龙形。阎王丫头躺在汹涌的下沉气流中,面色苍白地陨向地平线,我想唤出脚下风火,想要拼尽全力拉住她的手,眼前的画面却变换成了一片漆黑。 “三弟!三弟!”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人是大哥,“三弟,老君说阎丫头已经脱离危险,你不要再喊了。” “大哥?”我清醒过来,发现手脚被大哥的遁龙桩束缚住,动弹不得。 大哥见我恢复意识,这才掐诀收回了他自封神战争结束以来多年不用的法宝:“刚才你一直喊着要去救那小丫头,大哥也是为你好,一是不想你扯到伤口,二是…不想你在梦里把天庭给拆了。” “大哥,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出门左拐的第一个房间。”大哥睁开半眯着的双眼,缓缓说道,“不过,三弟你一旦踏出去,就要做好被指指点点的准备。” 大哥此言一出,路西法大放厥词时的那张狰狞面孔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再给二位些提示吧,有关你们的风言风语,全是我托人散布出去的!”】 “我哪吒会怕几句闲言碎语?”我提起火尖枪,径直出了门。长廊里偶遇的几个神仙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同我说话,只是把眼睛的余光瞥向我,我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他们又全都面色慌张地把头别过去,匆匆走了。哼,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敢直视我这类杀神的双眼。 快要拐过墙角时,我听到她和那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莫名心头一紧,腿不听话地只是停留在原地,偷偷把头伸出去观望。 地府一行人和一群看热闹的女仙拉着阎丫头问长问短,我能感受到一部分人的目光中是怀着善意的担忧,但也不乏有人用另一种眼神注视着她。她还很虚弱,红着眼圈向那些生人挤出一丝礼貌的笑容,然后只是静默地垂下头来应对那些怪异的眼光。 我暗中握紧了双拳,正想走上前去。却有人从后面拍住我的肩膀。 “大哥?” 大哥摇了摇头,对我说:“路西法的确死去了,可他留给你们的‘诅咒’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除的。” “……” 我松开了拳头,意识到大哥说的是对的,心中犹豫起来,如果我今天过去帮她出头,明日她是否会受到更猛烈的指责。 我不甘地又望了望她,然后毅然掉头走回了来时的路:“哪吒可以被千夫所指,可是…阎丫头不能。” “中坛元帅天尊和地府阎君也不能。”大哥跟在后面提醒道。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天庭就拟定要将天尊级别的重担压在我身上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嬉皮笑脸地用阎王丫头最喜欢的杂志威胁她陪我玩,因为我心里清楚,右迁之后就再没机会像孩提时代一样肆意逍遥了。我斤斤计较地计算着时间,还剩下多少天,就不顾她哭唧唧的样子抢走了多少本。 大哥从袖中掏出了那枚熟悉的竹片,交到我手中:“其实在三弟你醒来前,丹朱曾亲自登门道谢,说事情他已经了解,这一篇留给你和小罗当做谢礼。” “《将仲子》?” 其实当我第一次在树核内看到这篇诗句时,就觉得这口吻像极了那个胆小丫头会说出来的话。 “我的强硬一定曾给她造成过不少的困扰吧。” “可二弟曾告诉过我,说三弟你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有了软肋的武神。”大哥说,“其实不然,大哥一直都相信,是小罗让你获得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其名为‘慈悲’。” 只是未曾想,这份慈悲会被人利用。也许一切的原罪的确是路西法,可正如路西法所说,倘若那时我没有去而复返,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人间的满目苍夷我难辞其咎。 “三弟你已经用生命承担了责任,让下界恢复如初,无须再自责。”大哥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安慰了一句,但又随后说道,“可世间众生无法再承受下一次的‘闪失’了。” 我独自倚在栏杆边上,遥遥人间的万家灯火透过茫茫渺渺的云烟尽收眼底,耳边却还回荡着大哥说过的话。 “一直以来,她习惯了有你在身旁。终有一日,也会习惯你不在。” 那篇《将仲子》被我握在掌心,曾与丫头在那个遥远的世界,击掌为誓的场景还恍如昨日。我好像听到她正一字一顿地说着自己的宏愿,以及那句—— “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想留在原地,我想和你一起去往更远的地方。” 现在的别离,也许是去往那远方的必经之途吧。 【9】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地府新上任的阎王。今日是正月十五,我给地府的大家全都放了假,除了我自己。 我坐在堆砌成墙的文书前,一本一本地翻看批阅,既是审理人间的是非善恶,又是尽力还赎我所犯下的罪过。 大殿内冷清无人,静到可以听出酆都城内游玩观灯的居民已是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片祥和的景象。小癸和凌琛她们现在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喂,小癸,你忘带东西了吗?还是说……你也是回来找大王的?” 殿外传来小癸和凌琛的声音,她们回来大概是想要拉上我一起出去玩的。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躲到了桌案下面。 “不在?”她们推门进来,望见桌案前空无一人,又在空旷的大殿内环视了一遭,也还是一无所获。 “大王能去哪里呢?”小癸担心地说道。 “会不会是藕霸带上大王悄悄出去了?往年又不是没有过……”凌琛话音未落,小癸将食指竖在她口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凌琛挪开了小癸封在她面前的手:“为什么不让我说?现在大王又不在。” “凌琛,即使大王不在面前,我们也尽量不要再提起三太子了。”小癸语重心长地说着,“先不说大王现在一听到他名字就不禁泪眼婆娑的样子有多可怜。今时不同往日,天庭对此的态度也是讳莫如深。如果不想给大王找麻烦,地府上下还是避讳些为好。” 我在桌下抱紧双腿,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我知道,昨日回天庭汇报的路上,哪吒和我之间相顾无言,地府的大家说说笑笑地岔开话题,全都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 “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吗?”凌琛踏出门槛,回望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大殿,叹息着重新关上了大门。外面明亮的灯光被门扇的影子压成一条直线,殿内的空气重归于幽暗。 其实今天下午,哪吒那边曾派人来通传过。 来者身穿与他相似的红袍金甲,却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参见阎王大人。小神奉李元帅之命,特来交还借阅的公文。”红衣少年抑扬顿挫地说着,将一沓用黄罗布裹好的文件交到我手上。 我摸着包裹沉甸甸的份量,心里有几分猜到了是什么。送走客人后拆开一看,36本《天庭boys》不多不少,全部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甚至一张书页也不曾损坏。我看着整洁如新的杂志,眼前好像浮现出了每次哪吒一生我气就摆起的那张臭脸,他曾不止一次地坏笑着说要烧几本试试。可就是这样一个本该令我厌恶的大魔王,到头来却比谁都嘴硬心软。 夜空中燃起的火树银花透过窗边,映得殿内忽明忽暗。伴随着焰火在高空的绽放,城中传出一阵阵人声鼎沸的喜悦与赞叹。我仍坐在桌底,失神地望着夜空。从哪吒只能遣手下来地府的那刻起,我就知晓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对不起,凌琛还有小癸,我不敢和你们走上冥界的街头巷尾。只因整座酆都城,没有一处角落不是曾与哪吒一同嬉笑过的儿时旧景。离别既已宣告,我又怎有勇气去睹物思人。 “再见了,哪吒。” 那些记忆像是今夜的焰火,也像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划破璀璨的夜空,最终落向大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在黑夜里哽咽地念着,镌刻于那枚竹片上,束缚着哪吒、也束缚着我的古老诗文: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10】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上古大椿已又历经了几番寒暑,也许只是佛陀弹指的盱眙一瞬。阎小罗只知道自己的个头又长高了几拳,身边的黑白无常已换了好几任。小癸接任地府尹,凌琛右迁十殿判官,孟婆随着钟馗一起归隐桃花源。有时地府会有孟婆这样的故人偶尔回来与老同事们如同当年一样叽叽喳喳、嬉笑打闹,只是再也听不到那位捣天魔王恶作剧得逞后的笑声。 阎王大人身边的新人成员如流水,而她自己更像个站立不动的摆渡人,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欲无求般地履行着“善恶有报,天理昭彰”的承诺。阎小罗坚信着,那位神明也一定在实现着 “摒除小我,大义常伸”的宏愿吧。 过了奈何桥就是一片桃花林,阎小罗靠在桃树边,想起了某个遥远的故事,一切都曾在这里开始。而故事中的那位少年,早已从小英雄变成了大英雄,她这样想道。风吹得桃树沙沙作响,几片莲瓣簌簌飘下,落在小罗的手心。 小罗有些颤抖地捧着这些花瓣,她知道这对于莲花化身的仙人意味什么——是“血”。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向身后望去。也不知哪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这柄枝杈上的,这个往日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郎看起来满脸的疲惫,他身上潦草地缠着几圈绷带,看起来确是受了伤。哪吒望见小罗发现自己后,从树上一跃而下,挤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说道:“丫头,本帅感觉好累。” “那我……本王不介意把肩膀借李元帅靠一下。”阎小罗转过身来,背对着哪吒说道。哪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把头靠在了小罗的后背上。 “其实……我也有些累。”阎小罗淡淡地说道,转过身来,把自己的头也靠在了哪吒的肩膀上,哪吒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默许了,两个人就以同样的方式靠在对方的肩上,站在原地依靠着彼此的身体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们现在这样……大概也能算作拥抱吧。”阎小罗想道,“他把头依过来,而我也转身向他偎过去。既是他选择了我,也是我选择了他。不需要任何世俗的关系将我与他束缚在一起,因为……” “我俩的灵魂本就彼此相连。”哪吒也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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