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停无法呼吸了 心脏在紊乱的颤动,各种仪器不规律的报警声贯穿在病房里,听得人心慌意乱。江停无助地昂着汗津津的脖颈,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由失序的心脏泵压到了四肢末端,手指痉挛发麻,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有人轻轻抬起他的头,将透明的氧气管插进了他急剧煽动的鼻腔里。陈主任大声指挥着围在身边的护士对江停展开急救,氧气浓度被调整至50%,这几乎已经是救治呼吸窘迫症极限了。 血氧饱和度还在持续下跌,病人缺氧的症状并没有完全得到改善。陈主任连忙将听诊器放在江停胸口仔细倾听,一阵浑浊的湿啰音清晰传入耳膜,经验丰富的医生迅速判断出造成江停窒息的真正原因。 “立刻进行负压吸痰!他气管被黏液堵塞了!” 白茫茫的身影来回穿梭着,各种医疗保险落在金属盘中,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而痛苦也随之被无限延伸。江停费劲的喘着气,可是肺泡里依然汲取不到多少氧气,一呼一吸牵动着脖颈和腹腔处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 头下的枕芯被人抽走,护士将他的下颌抬起,才听到一句:“我需要给你进行插管吸痰,会有点难受,你忍耐一下。”下一刻,一根柔软的管子就从口腔里插进去,一直延伸进了气管中。 狭窄的呼吸道中再次被硬生生插入了管子,尽管江停是一个极其隐忍的人,但那种痛苦,简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在床单上,他用仅存的意识驱动着破败的身体,虚弱地扭动着头颅想要挣脱这份令人崩溃的侵入。旁边伸过了很多双手将他牢牢禁锢住,大家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他:“再忍耐一下,吸走痰液,你就喘得过气来了。”“坚持一会,马上就好了!” 气管插管虽然是救命之举,但同时,对身体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不但形成了伤口,容易受到感染,而且因为管子对气管黏膜的摩擦刺激,里面会产生很多粘稠的痰液,非常不容易咳出来,淤堵在呼吸道中,病人便会无法呼吸。 拔管之后,陈主任用力拍打他的背部,就是希望江停能够把痰液咳出来。然而他的肺功能太衰弱了,根本没有能力自行排出,无奈之下,只能采用负压吸痰器,人为的帮助他清理气管之中的黏液。 机子轰隆隆的震动着,气管中带血的黏液被导管一点一点抽离出去,流淌在床边的瓶子中。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管子绞着缩成了一团,强烈的不适折磨得人疯狂的发着干呕。江停仰着脖子,浑身的肌肉都绷得铁紧,一双手死死抓住床两边的护栏,痛得太厉害了,手指都在不停痉挛。 虽然知道大家是在尽心竭力地救他的命,可是看着江停痛苦万分的表情,仿佛那管子也一同插进了自己的胸腔,不敢靠近的严峫无助地攥紧了拳头,心口疼得直想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到护士说:“好了,气管里的黏液全部清理干净了。” “可以拔出管子了。”陈主任看着瓶子里盛满的黏液,目光沉着的吩咐道。 护士开始抽管子,刚一扯出来,忍耐许久的呕吐欲便灭顶袭来。江停挣扎着支撑起身子,猛地扑到床边,连声都来不及出,就趴在那里吐得翻江倒海。 “没事了,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你现在能够喘得过气来了。”陈主任拍着他的背,温和的安慰道。 其实那么多天,就没有吃下一点东西,但就是控制不住那种强烈的恶心感。江停掏心掏肺地直接把肠胃里最后一丝水分都吐得一滴不剩,到后来,嘴巴里直接弥漫出浓郁的血腥味。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狂跳,眼前一簇一簇的冒着金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依然像个虾米一样佝偻着身子,趴在那里一点一点的喘着气。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将他无比温柔的抱住,暖暖的呼吸喷在脸颊,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之宝。那人将他搂在怀里好一会,极度虚弱的身体才被轻轻放回到枕头上。头晕目眩的江停满头满脸都是汗,连睫毛上都挂着水汽,他努力凝聚了一点涣散的意识,才看见那个年轻的警官正跪在床边。他握住自己冰冷潮湿的手,嘴唇颤抖着,轻轻问了一句:“好些了吗?”话音未落,强忍多时的泪水便无法抑制地流淌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 江停错愕的仰着头,看着那人满眶的热泪,听着他哽咽颤抖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些恍惚~他在痛……他在为我而痛……这是为什么? 说起来,自己和严峫当年也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再度相逢的时候,江停对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冷淡,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他凭什么看着如此狼狈的自己会流露出这般心疼与难过的表情呢? 从小到大,江停从未拥有过来自父母手足的亲情,不曾体验过男女之间的爱情。因为那个隐秘羞耻的身份,甚至不敢对任何人交付真心,所以,连友情都相当匮乏。(1)他活得就像一个绝缘体,独来独往,冷峻疏离。这世间所有的温暖与美好都和他隔着千山万重。随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和岳广平的离去,愈发孤独寂寥。他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自己的生死,也不可能有任何人,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那么多年的峥嵘岁月,一直就这样行单影只的撑了过来,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冰冷幽暗的城堡中,从来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照耀进去。然而,此刻那个男人却跪在自己的身边,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溅落在自己苍白的手指上,仿佛骤然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江停的心里震动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为自己落泪。江停隐隐感觉到,这个严峫,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也许是不一样的…… “好啦,你也看见他没事了,可以安心出去了。病人现在需要好好静养。”站在一旁的陈主任和蔼地对严峫说道。 江停终于缓过来了。心率,血压都已经恢复正常,只有血氧饱和度还有些偏低,那是因为他的肺功能还在很衰弱,所以需要继续给他进行鼻导管吸氧,直到氧饱数值达到正常状态才行。 当然,比起痛苦不堪的气管插管,现在无疑是轻松太多了。 锥心刺骨地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那里饱受磨难,自己却始终不敢靠近 ,生恐会耽误了对他的救治。这短短一个早晨,对于严峫来说,就如利刃剜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那人终于抽出了吸痰管,却吐得天昏地暗。随着陈主任如释重负的那一句:“没事了……没事了……”他知道江停总算是又从地狱返回人间,强烈的欣喜混杂着极度的心疼,我要抱抱他!这个念头就像火星一样骤然被引燃,瞬间烈火就燎了原。 他不管不顾地朝着江停奔了过去,只想将伤痕累累的爱人拥在自己怀中。簇拥在床边的护士们回过头来看着他,首次没有再阻止,而是默默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在抢救江停的日日夜夜中,这个不眠不休守候在门外的年轻人给大家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今天的救治过程,他远远站在那里看着,明明已经焦灼到近乎崩溃,却始终不敢靠近一步,那种凄惶无奈的神情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心生怜悯。此刻病人终于脱离了危险,大伙不约而同的达成一个共识,无论是饱受折磨的江停,还是这个望眼欲穿的年轻人,他们都太需要得到一点慰藉了。 刚刚拔了管的人还不能说话,江停明显很虚弱。褪去了缺氧造成的红晕,脸色仍旧苍白得像浸透了水的瓷,干裂的嘴唇微微抿着,隐约带着一丝倔强。他抬眸看了看严峫,因为体力不支,不过一会就倦怠的阖闭下了眼帘,虽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那是自他清醒过来之后,首次眼睛里没有再浮现出强烈的戒备与敌意。 监护仪闪着红绿交错的光,嘟嘟的发出平稳的鸣叫声。横在鼻翼下的氧气管随着江停孱弱的呼吸氤氲出一显一逝的温白雾气。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气血太弱,需要好好的休息才行。你先出去吧,再观察两天,如果病情稳定,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陈主任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真的吗?他很快就可以出lCU了?”严峫的眼睛顷刻之间就亮了起来,自江停受伤以来,这恐怕是他听到过最好的消息了。 “嗯,他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说实话,这么重的伤,很多人连手术台都下不来。两度心脏骤停,如此危急的状况,他居然撑了过来,真的非常不容易啊。”陈主任发出由衷的赞叹。 “那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我。”严峫回首望着那张沉睡中的容颜,心底蓦然涌动出无限缱绻深情:“我们约好了,他要活到九十九,而我就活到九十七,少一天,都不行。” “去吧。他太累了,不要在这里妨碍病人休息。”小梁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替江停掖好,第一次用如此柔和的语气对严峫说话。 严峫眷恋不已的看着江停。那人昏昏沉沉的睡着,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一丝一丝落在苍白失血的脸颊上。这场死里逃生,让严峫好不容易把他养起来的那点肉都折腾光了。躺在床上的人羸弱得瘦骨伶仃,深陷的锁骨削薄嶙峋,真正是我见犹怜。 “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我买你最喜欢的奶黄包给你吃,好不好?”严峫俯下身子,轻声与他道别。 躺在床上的人仿佛已经陷入沉睡,完全没有一丝回应。 严峫又深深的看了他好几眼,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直阖闭着眼睛的江停却缓缓睁开了双眸。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蓦然之间,脑海里仿佛划过了一道闪电,在紫色弧光闪过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背影从虚空中飞掠而来,与此刻的严峫重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那是江停在幻觉之中看到的身影。是他,奋不顾身的打开车门,拼命拉扯着自己,让几乎溺死的他自寒冷的地狱重新回到人间。 江停看不到他的脸,然而那个精悍的背影,却是深深缕刻在脑海里,至今没有忘却。 竟然是他!冷凝的男人满脸讶然,幽黑如深渊之水的眸子里顷刻间激荡起惊溅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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