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文中的“我”是唐懿宗李漼,故事从他少年遇上程若鱼开始,以他的视角切入开展故事。正文: (一)射狐 我是父皇的私生子,这件事我也是接近十岁那年才知晓。 十岁以前,我与母亲幽居在咸阳的乡间,我的母亲是个温静如水、沉默寡言的女子,她大约想我也成为这样温和安静的人,所以给我取名为一个单字“温”,然而事与愿违,石子打水、竹叉弹鸟,满山奔跑是我最爱的游乐,如今回想,那真是梦幻般的日子! 只是...偶尔不顺心的,则是不时会有村里的小孩嘲笑我是没爹的孩子,我向母亲哭诉,她总缄口不语,只说,我的父亲同样遭受着艰难的日子,我们虽不在一处,也要一同度过,便全当是一家团圆,我再追问关于父亲的事,她便又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母亲了。 后来,我将满十岁前的某天,我那一向温静如水的母亲眼中忽然有了光彩,那时我刚外出游玩回来,她搂住了刚进门的我,我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的话很轻柔,我却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她的动容。 她说,咸阳真是个好地方,秦时庄襄王子楚、始皇帝异人都在此认祖归宗。我不解地抬头,却见我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从前无论日子如何艰苦,都不曾见她皱眉哭泣,我有些被吓坏了,以为她遇上什么天大的难事,忙说:“娘亲,你别哭,我们会有办法的。” 母亲微微一怔,神思飘远,轻道:“我离开你父亲的那个晚上,他也这样劝我,叫我别哭,总有法子解决。” 后来,我才知道,她指的是怀上我的这件事,原来是个大麻烦,差点为我的父亲带来杀身之祸,幸亏我的父亲医术高明,在敌人未察觉之时就瞒天过海地护我母亲悄然离开。 那天,在她断断续续的啜泣中,我终于才明白过来,为何自记事以来我们要躲躲藏藏,为何母亲向来话语隐晦,原来,我是齐氏子孙,正统皇家血脉,我的父亲,是那位光风霁月的珖王殿下,但在这个宦党猖獗的时代,越是高贵纯正的血统则越是一道尖锐的催命符。 母亲眼神笃定,她说:“天要亮了,我们很快可以光明正大的沐浴在阳光下。” 她见年幼的我依然满眼的疑惑,却也不解释,说了另一个我能理解的信息:“此去不远是齐氏高祖皇帝的献陵,还有历代先帝都下葬于此,你父皇所在的皇城我们还暂时回不去,若是思念同族,可到皇陵附近告慰先祖。” 话虽如此,她从来只敢在黄昏或入夜带我偷偷到徐木塬的齐氏皇陵附近转悠,连半片纸钱都不敢烧,便是看见半个黑影,母亲都如惊弓之鸟地带我躲开。 到了后来,我们已经如母亲所愿,能堂堂正正在阳光下行走,因我的父亲已经成了这天下之主,万民敬仰的大兴皇帝,而我是父亲的长子,顺理成章入主东宫,作了储君。 可我仍习惯于在栉沐日的黄昏或夜间策马到徐木塬的皇陵,此时,我不再需要向先祖们诉说我要认祖归宗的殷切盼望,恰恰相反,我向他们提出质疑,难道皇家之人,个个都如此寡情少恩、孤冷无心?这就是母亲渴望的皇家生活,这就是宦党与朝臣争相竞逐的权力?是父皇殚精竭虑要维护的体统? 每每烦闷,我就独自一人跑来这里,从京中快马至此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但要躲过宫中禁卫,确实每次都要费些心思。千牛卫与其说保护我,不如说是父皇派来监督我的,我不会惊动他们,胆小的内侍却也不敢跟来,况且我也不愿他们跟来,他们都说,皇陵有幽冥鬼祟夜游,我却想,这宫中的人心,与野间魂灵,到底何物更可怖? 那夜月色倒好,满月宛如银盘一般,霜华满地,照得方圆数里莹亮明澈。 这般静谧宁和的夜,使我心情也略有好转。 忽然前方有黑影闪动,是野狐!我眸中精光一闪,如往常一般,娴熟迅速地搭弓挽箭,“咻”一下轻响,箭已离弦,眼看正要刺向猎物,我的好胜之心正待高涨,倏然“啪”一下,一颗石子或者暗器什么的,将我的弓箭打落,那野狐狡敏,瞬间受惊没入林中,消失在夜色中。 我吃了一惊,惊的不是怕有暗杀或伏击,只是惊讶于往日自诩膂力二石的我,射出的箭竟被一片竹叶击落,不错,我过于惊讶的双目圆睁着,不敢相信飘落在那支羽箭旁的,竟然是一片青翠软绵的竹叶! 正当我尚在愕然之际,前方传来一把女声“这里的狐狸都是有灵性的,不要随意伤害。” 我立马回过神来,只见月色之下,深林之间缓缓有一道亮光由远及近,走出一个女子,手中提着个灯笼。 那女子一身素色衣裙,容貌冷艳,神色邈远,晚风轻轻吹起她淡墨色的纱袍,在夜空之下,月色萦绕,通身散发着柔雅的光华,宛若仙子一般。 我心中猛然一震,自入宫以来,我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人了?此刻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那些内侍们说的是真的,这夜间的皇陵附近是有生灵出没的,这样的姝丽,非妖即狐。 那女子许是见我不回应,自顾将我打量一番,然后眉眼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轻道:“小殿下,想要狩猎应当到皇家的猎场,此处是你们齐氏皇陵,周边野兽都是受先代帝君灵佑的,若在此杀生,恐对先人不敬。” 听她此言,我又是一惊,莫非,她是这里护陵的宫人?我如此想着。 但她这样说,倒也点醒了我的身份,我瞬间恢复往日的肃然,冷道:“噢?你认得孤?” 我如此说,不过是想彰显天家威仪,但那女子听了我这话,竟露出不寻常的神色,那女子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父皇第一次见我的神情。 那是四年前五月初的一天,父皇甫一登基,特使便奉命火速将我们娘俩接入宫中,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身生父亲,我学着母亲教的礼节,憋足地向他行礼,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好孩子,起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这话语肃然却又不失慈爱,我心中一暖,仰头抬眼,映在眼前的,是一张有些刻板却不失亲和的面目,尤其他的眼睛,如一潭深水,暖意融融的,无怪我的母亲以“温”为我之名,我原以为她是希望我性子温和,看见父亲的那一刻,我就全明白了,那是她思念我父亲的缘故。 我的胸臆胀满了喜悦,正要对他展颜一笑的时候,却被父亲看我的神色怔住,那隐藏在天子威严之下的几分慈爱在他眼中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惘然、疑惑,我也说不清,总之是一种很古怪很复杂的神色,仿佛我天生就犯了什么错事一般,我的心里无端升起一股负罪感,只听父皇喃喃自语:“太像了...太像了...” 母亲在一旁唤了他数声,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对母亲淡淡说,我们赶路辛苦,改日再来看我们,便就离开了。 我以为父皇对我是不喜的,然而,没过多久,父皇亲赐我新名为“漼”,漼,深也,与“温”也十分相似,但是,为何要刻意改一个意思相近的名字呢?正当我与母亲疑惑不解的时候,紧接着,便迎来了册立我为太子的旨意,并且,父皇时常召我临朝听政。阖宫上下都道我母子圣宠优渥,连母亲也深以为然,她为自己的苦尽甘来感到庆幸,只不过,我知道,父皇对我的教养十分严苛,私下相处也只问政要,对于父子间的亲近,他是刻意回避的,仿佛我只是一个将要替他接管这个国家的工具,跟一个官吏、一个近臣区别不大,唯一不同的,是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由厌恶起来,向眼前的女子,挑眉道:“你到底是谁?深夜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那女子的明眸微微一颤,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恢复常色,从容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疑,我不过是猜出殿下的身份罢了。殿下所用的羽箭、马鞍一应俱是刻了天家花纹,答案岂非显而易见。” “那你如何得知孤的身份?”我追问。 那女子却低眉黠然一笑,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可笑,“这可是太子殿下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原来,我只是从你的衣饰猜测您是一位亲王贵族,虽然齐氏皇室当中,除了当今的太子殿下,其余亲王大多年过十五,但人的年龄跟容貌有时候并不一致,看着年幼也不一定就是年幼,而您自称“孤”,天底下自称“孤”的能有几人?答案岂非显而易见。” 这几年来,我惯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人不对我毕恭毕敬,今夜却为这不知来历的女子所愚弄,她一连两个“显而易见”让我颇有些失了颜面,不由气结,然而,细细看她,又不自禁为这女子端丽的容貌,不俗的气度所摄,她既知我身份,言辞竟还敢这般放胆?一腔正待升起的怒火,一下转为疑惑,我忍不住探问道:“你...你是守陵的宫人吗?不然,为何对皇家之事如此熟悉。” 那女子低眉不语,她的容色在月光的清晖下更显清丽,美得不像凡人,我愈发好奇,心中有些怯怯的,再问道:“难不成...难不成你是这山间修炼人形的精灵?” 听得我此言,那女子眨了眨灵动乌黑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来瞧,下一刻,她“噗嗤”一声轻笑:“太子殿下,还真是个天真有趣的孩子。” 数年的宫廷生活,一板一眼的规行矩步,言谈举止刻意维持的老成持重,让我以为我已经不是孩童模样,此刻却为这人所道破,我登时气急败坏,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她渐渐敛住了笑意,我一时被她举动所惑,不好发作。那女子沉吟片刻,菱唇轻启:“太子殿下,你我虽萍水相逢,到底有缘,是否愿听我一言。”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在这静夜里格外好听,我无法抗拒,便不自主道:“请说。” 她的神色又回复到初见时的邈然,她的眼睛瞧着我,然而似乎又穿过我,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作为猎物,实力不足时,藏匿。在猎人疲惫力竭时,一击而中。” 我微一讶异,我已不是几年前的十岁孩童,我听得懂她这话里要教导于我的意图,可我,可我明明应是猎人啊。 未待我答话,那女子继续说道:“好了,夜深露重,殿下不宜久居山林,还请回宫吧,记得,往后莫要再伤此处的兽类了。” 她说罢就自顾转身欲要离去。 如此一来,我的疑虑更重了,我忙试图喊住她:“慢着!你到底......” 那女子驻足,微微侧过半边身子,昏黄的烛光照在她妍丽皎洁的脸庞上,忽明忽暗,映衬出一种似幻似真的错觉,仿佛是哪一场梦里见过的人,似近又远,不可触及。 那滚珠落玉盘般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是狩猎,如果猎物一开始,就被一箭射死的话,那这一局马上就会结束,若猎物一直没有出现的话,那便,只能耐心地等......既然是萍水相逢,殿下只当是一次轻若浮云的际遇,万望不要传于六耳,尤其是...您的父皇。” 那灯火渐离渐远,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中,夜风穿林,我忽觉凉意侵体,这才恍然醒悟,环顾四周,耳边风声习习,除却我与胯下白马,徒余满地银霜,那大片银霜中,再也没有那抹淡墨色的倩影... 我有些茫然,胸口空落落的,似呓语般,迷迷糊糊道:“她到底是谁...” 注释: 1. 时间线:根据《与君歌》时间线,我将所有人物的历史年龄减少3岁,比如李漼13岁唐宣宗登基,我这里改成10岁,如此类推。 2. 太子李漼:我知道他历史上没有当过太子,情节需要就虚构了他在故事中是太子,而且他当然不是私生子,他是唐宣宗长子。 3. 这里沿用故事的皇室姓“齐”,但部分行政机构,如神策军就用回历史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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