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从中秋前一周五桥分局给员工发福利,送米送油送月饼开始,吴雩的心便被挂在了天上的月亮上,每晚睡前嘴里都叼着块月饼趴阳台上看月亮。 而让吴雩心心念念的不止是中秋节,还有中秋节当天的团圆饭和晚上的灯会。 在缅甸生活多年,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来回徘徊,压根儿没空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节日,如今安定下来,吴雩自然也会感慨两句岁月静好,只愿乖乖做一只贪吃贪睡的家猫。 中秋步重华是不回建宁过的,严峫接了曾翠翠女士的旨,奉命前来津海陪陪他,各式各样的生鲜早在前几天就送到了步重华家,两人每晚下班回家时还是两手空空,上楼时就都搬上了泡沫箱。 满膏大黄的螃蟹,澳洲龙虾,三文鱼象拔蚌四头鲍…… 可怜的海鲜本想安安静静地等待被搬上餐桌去,可吴雩每晚睡前都要指着它们报一通菜名,搞得一帮海鲜死到临头都不得片刻安宁。而吴雩嘴边的口水也随着中秋一天天的逼近流的越来越多,几乎快要成决堤的洪水。 月在云雾之后隐来掩去,不知不觉间便已盈满。八月十五当天一大早,严江二人迎着地平线上升起的第一缕晨光踏上了前往津海的旅程。 津海的天凉的快,难得的假期吴雩自然不会早起,只愿待在被子里睡他个天荒地老,门铃儿响了两声,吴雩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摆明了要赖床,步重华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去给严江二人开门。 肚子永远是最准时的钟,海鲜粥的气味从厨房里飘出,一直飘进了卧房里,也勾的吴雩飘飘然地从床上“飘”了起来,径直飘进了餐厅。 一锅海鲜粥江停用足了两只象拔蚌,中秋节一大早就让吴雩好好体验了一回豪门的早饭,正当吴雩大口大口地吃着粥,嘀咕着江停人去哪儿了,留下这么好吃的粥就不见人影儿时,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谁啊。”吴雩带着一身的“吃饭气”转过头,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没绷住,一口海鲜粥差点直接吐出来。 面前的江停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按在吴雩的肩上,浑身上下一条颜色粉嫩到可以直接放进暖暖的衣橱里的围裙,胳膊上带着同款的袖套,头上这是一顶做成了猫耳形状的帽子。 “噗哈哈哈哈哈”吴雩笑的前仰后合,这辈子哪里见过江停的这副模样,可不想江停面对他毫不留情的嘲笑不仅没恼,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吴雩瞬间就有种不详的预感,下一秒,江停从背后掏出了另一套明黄色的围裙,吴雩心道不妙,转身就要逃,可奈何防火防盗防闺蜜他做的都挺好,唯独没能防住枕边人。 江停冲步重华轻轻挑了下眉,对方立马会意,吴雩才刚刚起身便和一个弥漫着冷杉味的胸膛撞了满怀,紧接着,步重华给了他一个熊抱,江停罪恶的魔爪也摸上了他那被步重华折腾到敏感的不行的腰,一条明黄色印小鱼图案的围裙就这样上了吴雩的身。 吴雩有些不自在地扯着身上的围裙,只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让这围裙毁了。江停则拍着他的肩,宽慰他穿少女心围裙的不止他一个,可看吴雩的眼神似乎是想直接把他从津海扔到缅甸去,干脆供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曾翠翠女士,顺带还说了说这围裙有多么多么贵,至少吴雩的表情看上去稍微有些好转,而严峫步重华两兄弟倒是心有灵犀似的,举起手机给自家媳妇拍了照,发了朋友圈。 一身少女心围裙的两小只不常见,不过半分钟,建宁市刑侦支队众人就已经在韩小梅的带领下让严峫的朋友圈转发破了二十,还伙同新来的小技术员给江停换了好几种不同颜色的围裙,连远在异国他乡的秦川都忍不住戴上手套上暗网点了个赞。 但吴雩的围裙照对五桥分局而言,那便是噩梦。 好不容易吴雩把步重华踹下床的英勇事迹让五桥分局好好风光了一把,逢人就说南城分局刑侦支队长的脸让五桥分局副刑侦支队长给踹了,天天一见着南城分局的人就耀武扬威,身后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而就是这样一张粉嫩嫩的围裙照,让五桥分局先前的风光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吴雩这一副体柔娇小易推倒的模样明摆了是要让步重华压一头。 杨成栋在办公室看的是欲哭无泪,翻出吴雩微信就是一通夺命连环call,吴雩嫌烦直接把他拉黑了,大过节还要可怜兮兮值班的杨成栋整个人气的七窍生烟,可这一对儿就跟心有灵犀似的,这头吴雩拉黑了他,那边步重华就发来了嘲讽信息。杨成栋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大手一挥,开了吴雩同学的私库拿里面放着的点心水果小零食给中秋值班的兄弟们发福利,还十分大地要请他们吃鳗鱼饭,钱从吴雩工资里扣。 整个支队死气沉沉的值班室上下欢呼成一片,只是可怜了吴雩的工资卡,可被精英人士包养的吴雩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工资已经岌岌可危,只是带着满脸的无奈,身上穿着曾翠翠女士叫江停送来的全套装备专心处理面前的三文鱼。 一顿热腾腾的午饭过后就是缱倦慵懒的时光,满桌的海鲜撑得吴雩肚皮滚圆,四块腹肌几乎要看不出形状来,严峫还在努力跟他夹到江停碗里的菜战斗着,一心想着把媳妇儿喂胖的男人现在要为自己毫无节制的夹菜而付出后果。 本来下午就能过上暖暖和和晒着太阳睡觉的好日子,但步重华不知道哪根筋抽住了,非要在中秋节这天给大家演奏一首钢琴曲庆祝一下,吴雩借口要上厕所逃过一劫,等他伴着哗啦哗啦的抽水声走出来时却见江停一个人斜靠在琴房门口。对方冲门内指了指,严峫步重华俩兄弟已经打成了一团,嘴里嚷嚷着的最开始还是步重华那惊天地使天崩地裂,泣鬼神使鬼哭神默的钢琴曲,但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天马流星拳,两人的争论话题便立马跳到了星矢和一辉谁更强上,最后还是毫不意外地回归了对人性的认知。 江停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吴雩则是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温豆腐出来,一人一口温豆腐下肚,方才还像两头雄狮一般大的不可开交的两人立马乖得像猫咪似的,吴雩乐滋滋地把步重华碗里剩下的温豆腐吃干净,觉得以后再有什么民事纠纷吵起来的都别用辣椒水了,直接上温豆腐,调停效率绝对要比辣椒水高上一辈。 在严家两表兄弟用一下午的时间治愈自己被温豆腐伤害到的舌头后,远处公园里的灯亮了起来。 下楼在路边摊买了烤串,步重华看着吴雩递到嘴边的韭菜皱了下眉,最后还是张嘴吃了下去,可怜精英阶级回去又要跑登山机,严峫则是要了两串培根往江停手里塞,指望着晚上多吃肉能把他喂胖一些。 就在四人吃饭的不远处,灯火阑珊,游人来往。 男女情侣牵着手走在花灯之下,手里提着活动送的桂花甜酒,望着天上缥缈的圆月。树荫之下的男生将扭扭捏捏的小男友扛在肩上,将写着百年好合的祈愿牌挂到最高处,另外一头又是一只又白又纤细的小手勾住了另一人长长的发丝,用祈来的红线将两缕青丝编在一起…… 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临河那边放起了烟花,远处人声鼎沸,好像是有什么接吻大赛或者抱起对象时间最长的活动之类的,严峫拉着江停要去让全津海的人民都知道自己对江停的爱,吴雩跟去凑热闹,但反手一拉,却发现步重华人已经不在身边。 “步重华?”人群之中的吴雩踮起脚尖来寻找着步重华的身影,而那个儿高腿长的人却逆着人流离开。 不顾熙熙攘攘打算看看参加男友力挑战的严江的人群,吴雩灵活地在缝隙之间穿梭,不过片刻便追上了步重华远去的身影。 “大中秋的,把男朋友一个人扔下?”吴雩助跑几下,扑到步重华的肩上,可与以往不同,步重华没有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吻,而他回过头来的一刹那,天上的孤月映在那无机质般的眼珠之中,只让人觉得无限的悲凉。 “……”步重华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吴雩,将人背了起来,“我领你去个地方。” …… 黑色越野在马路上奔驰,车灯背对着人群欢闹的方向,在这本应全家欢聚一堂的日子里朝城郊驶去。 一路上很黑,风从车窗里刮进来,很冷,不断向后退去的路灯灯光不时照在步重华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晦暗不明,琥珀色的眼珠如同矿石一般看不出任何的神情,却也像那潜藏在矿洞最深处的矿石一般,无限的孤独,也无限的悲哀。 车子最终在墓园门口停下,灯光惨白的路灯照着在黑夜里独自蜿蜒的小径,步重华手里拎着一瓶二锅头,另一手牵着吴雩,在小路上走着。 城郊的月光很白,很惨淡,风起便被云掩住,那一段小径便看不清楚,而步重华的方向感却极好,一路上走路带风,没有任何的迟疑。吴雩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跟着,路灯把步重华的影子拉的很长,但吴雩却看不到其中步重华伟岸的身影,他只看到了当年那个躲在衣柜里的小男孩,那个和他在黑夜里夺命奔逃的小小身影,在步重华停下脚步的一瞬,他突然从那个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南城分局刑侦支队长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人。 不管地面是否被冷月照的冰凉,也不管地面上积累了多少尘土,步重华就地坐下,月从云雾后现出,短暂地照亮了面前的两座坟墓。 烈士步同光之墓 烈士曾薇之墓 吴雩站在墓碑前,看着步重华,看着面前的两座墓碑,看着那两个保护了当年的画师的名字,面前坐着的是救赎了如今的画师的他们的儿子。 步重华缓缓地灌了一口酒,像是在说梦话一般痴痴地讲起了故事。 “我小时候就喜欢在八月十五来这儿。”步重华又灌了一口酒,他仰起头来,月光之下,吴雩看得到步重华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带着满脸的泪,独自一个人跑过来。” “中秋明明是阖家团聚的时刻,可我却只有一个人,我和宋局两个人,一个是大孤单人,一个是小孤单人,我们都不知道团聚是个什么意思,但我知道我该和父母在一起,我知道他们的墓碑在这里,于是我每年都在八月十五的夜里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脚疼了就直接在墓碑前歇着,一个人在这儿想,为什么我的中秋只能对着两座墓碑过。” “每次当我冷到不行的时候宋局就会找过来,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为我挡着风口,我一抬头我就能看见他头顶这一轮圆圆的月亮,他会说地上凉,把我抱起来,我在他怀里哭,他就抱着我默默地流泪,等我哭累了,睡着了,他再带着我回家,然后第二天早上粗糙地给我做上一顿饭,再写上那么一两句话跟我说那是我父母托梦给他的话……” “可是这么多年了,哪怕一次……”步重华又灌了口酒,酒气让他脸上泛起红晕,却也让他的皮肤看上去无限的惨白,“哪怕一次他们都没来梦里看过我。吴雩……”他转过头来,泪流满面。 “你说……他们会不会……会不会……”精英阶级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我只能在衣柜里躲着,我看着他们……我看着他们……” “不……不会……怎么可能会……”吴雩蹲下身去紧紧地搂住了步重华,平日里总是绷着一张冷脸的步重华在爱人怀里哭的像个迷途的孩子,字啊那一刻,吴雩终于感受到了步重华的无助和无力,突然真正的意识到,一直都是步重华在照顾自己,而他却是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孩子。 “他们只是不想见到你流泪而已。”吴雩轻轻地用袖子抹去步重华脸上的泪花,强大的极致的男人却在这一刻是如此地不堪一击,手中的二锅头歪倒在一边,缓缓淌进他们脚下的土地。 “如果在梦里见到了至亲的家人,会忍不住去想念,忍不住会流泪。”吴雩想起了自己每每梦到解行时醒来后被濡湿的枕头,“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愿意见到自己的子女流泪的。” “那为什么,我明明现在已经有了你!”步重华像是喝醉了一般怒吼着,“我有了我的爱人!我能保护自己!我也和他们一样!我成为了一名警察!我有了一份让我感到骄傲和光荣的职业!我不再会因为他们哭泣了!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来!!!” “他们……他们……”吴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笨口拙舌,不会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步重华,对亲人的思念和烈酒混合着不断发酵,晚风送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不断地拨动着步重华脆弱的神经,吴雩感觉下一秒那男人便会向大厦一般于顷刻间倾塌。他焦急地看向步同光和曾薇的墓碑,祈祷着他们能帮自己安抚此刻的步重华,而两位英灵的在天保佑带来了一股风,很轻,很柔,像是父母轻轻抚过孩子的脸庞,抚去月亮的衣裳,露出那般的花容月貌,照亮了地上几乎已经流干的空酒瓶。 “他们来了的。”吴雩突然开口,“不仅来了,还喝了酒。”他指着歪倒在地上的酒瓶。 被步重华灌下去大半瓶的二锅头已经流干,酒液渗进脚下的土地,那墓碑附近几颗坚强地为墓碑添色的小草便也弥漫出酒香,步重华同个梦中的孩子一般低头看向空了的酒瓶。 “天上的月亮照着人间,照着天,月光能穿过一切的阴霾,照透一切的迷雾,让所有英灵找到回家的路,让所有人在这一天能够和心念之人团聚在一起。”吴雩说着,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却由风声送来,紧接着又是两只手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他整个把步重华拥入了怀中…… 角落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人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转身离开,严江二人才刚刚踏进墓园,迎面走来的人便撞到了他们身上,对方轻道一声对不住离开,江停摸了摸口袋,却找到一张小纸条: 他没事,让两个孩子一起静一静吧。 月光很柔,很和,轻轻地打在墓园里相拥的身影上,看着靠在黑色越野车边的人,大g 的车灯闪了两下,对方则是在那灯光中冲他们挥了挥手。 直至深夜,宋平打着哈欠,看着吴雩抱着睡着的步重华从墓园里走了出来,步重华平日里绷紧的身躯在此刻十分地软,看上去块头很大,但抱在怀里却格外地轻。 就像步重华小时候一样,长身体的孩子看着个儿高,但宋平抱他在怀里时却感受不到什么分量。 “走了。”宋平的声音很低沉,“画师,护送烈士步同光,烈士曾薇之子回家。” 月已升至中天,云雾缭绕,风轻轻地刮着,吴雩搂着步重华坐在后座,宋平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开车。 吴雩在楼下冲宋平道了谢,抱着步重华上了楼,宋平的手无意间探进大衣的兜里,却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那么熟悉,写着一句简单的谢谢,凑近了闻时能发现上面还带了酒香。 风刮起宋平的外套,他在风中回首,手中的纸条被风刮起,飘向天边。 月依旧是那样的圆,那样的静,照在宋平身上,照在当年的画师身上,照在当年的步同光和曾薇身上,照着在月光下睡着的步重华,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吴雩。 天上的月亮,在照人间,天上的英灵,也在照人间,缥缈的月光穿过英灵的身体,渡着一个又一个的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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