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半官设半私设,哪吒未成神时的世界观用的是《封神演义》原作,人物性格OOC
3.文笔稀烂、文笔辣鸡
4.逻辑错误有,但为了剧情没办法2333(比如封神的原作中哪吒是出生在姜王后遇害之后,但本文中在此时已成年。)
———————以上都OK的话↓↓↓———————
【壹】
这个世间,终有一天会成为幻影。
哪吒脚下所站的土地,是他曾死去的地方。
死亡并不能带他脱离不甘的泥潭,新生也不能。
他恨大仇得报在即,却要认塔作父,恨这命运像有只无可撼动的手在牵线摆弄,恨这个时代披着最后的躯壳歌舞升平,面对千头万绪他却无能为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他从陈塘关那场轻泣的雨中醒来?
有只小手拉了拉哪吒的衣袖。他从深渊回到现实,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好像是前几日在海边救过的,注视着她发自真心的善意笑容,有那么一瞬哪吒收起他的疑惑,对世间的不满暂存心间,乃至近乎忘记了,他还未勘破天机的个中诡秘。
“小哥哥。”那女孩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贰】
“小哥哥,你疼吗?”女孩眼泪汪汪地凑上来问,清澈如湖水的眸子像泄了洪一样,泪珠吧唧吧唧地往下掉。
哪吒迟疑了一下,才看到地面那几滴殷红血点,他总是不小心弄伤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显然还不了解他的体质,他云淡风轻地回复了句“你着急什么,反正我又不会觉得疼。”
嘁,这种程度而已,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愈合。哪吒和她讲,自己的身体是莲花化身,根本不存在血肉凡胎的痛感,希望她不要多管闲事。
触觉呢?触觉也没有吗?小罗拉过哪吒的另一只小手,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戳了戳。力道虽像蜻蜓点水一样,哪吒暗自惊奇地睁大双眼,竟觉得有些痒。小丫头眼角残留的泪落在他手心里,是温的。
哪吒感觉全身上下除了那只手,全都是冰的。恍惚睁开眼,纷扬而至的大雪簌簌从夜空飘下,原来是梦到儿时的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躺多久了,要赶紧起来才行。年龄增长了些,有些事情也渐渐明白了,亲近之人是每一份痛楚的外化,身体受伤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娘会皱眉,大哥会叹气,小丫头会落泪,就连二哥好像都会眼神复杂地望来一眼。
身子一点知觉也没有,动不了了,哪吒静下心来运转全身功力,一边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躺到这里来的:原本约了阎丫头今天出去玩,可吃饭时和木吒拌了两句嘴,两人在酒桌上杠起来,哪吒撸起袖子想要开战,金吒笑着拦在两人中间说着“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兄友弟恭好处都有啥,谁说对了就……”木吒把酒碗啪地拍在桌上说那就划拳,最终双方战得是胜负难分,都被灌了一肚子酒。金吒扶着木吒回他房间,松了口气总算又迎来了一个宁静的早晨,转身回来扶哪吒时,他这个三弟怕小姑娘一个人等急了,早就登开风火轮跑了。记忆中断到这里,哪吒一觉醒来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没过多久,有一处光亮像萤火一样越飘越近,是阎丫头提着灯找来了。她足足一天都没等到哪吒,去他家里问,却也不在家里,金吒注意到风火轮自己跑回来了,几个人察觉到不对劲,就四处寻找。小罗找了半晌就隐约望见远处洁白无垠的雪地里有一抹红色,走近一看果真是那个熟悉的少年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哪吒此时还起不来,只能换个潇洒点的表情面对发小:“哟,来了。竟能找到这里。”
“那是当然~就算你是一头栽进雪里,正面向上撅着屁股,我也能认出来。”难得见他躺的这么老实,此时不嘲笑更待何时,小青梅背起他也不忘挖苦两句,“真是好雅兴,天为被、地为床跑到这里睡大觉。”
“是啊,本来睡得很香,可你在梦里哭,把我给吵醒了。”
“那就算你走运。”月亮已升到天空中央,风雪之中的路途只有手提灯一处亮光。夜里的荒郊野岭总归是不安全的,要不是现在背着李哪吒这尊能吓跑妖魔鬼怪的在世魔王,阎小罗走路肯定是会腿软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这附近并不太平,刚和哪吒混熟没多久时,哪吒问谁想和他玩捉迷藏,其他小孩都早早开溜,只有阎小罗因为跑得最慢“自愿”留下来陪他玩。可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小罗次次都被哪吒逮到,不是被绑就是被套,日落西山时她发誓一定要趁着天色渐暗让李哪吒输一次。
兜兜转转在林子里走了一会,身后有人拍了小罗一下,她还以为被哪吒找到了,转过头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妖怪拍着小丫头的肩膀对她讲,只要进到他的肚里去,保准那个男孩再也找不见她。小罗大哭着说她认输还不行吗,其他小妖狞笑着围上来说当然不行了。
“小丫头,你又输了。”阎小罗听到头顶正上方传来哪吒不慌不忙的声音,立刻破涕为笑。那些妖物还以为又来了一顿美餐,却可惜没听过这位李魔头的名号。哪吒要小罗闭上眼睛,没有他的允许不可以睁开。小罗听话地闭上双眼,听着众妖被打出的惨叫声怪渗人的,顺势就把耳朵也捂上了,直到不久之后哪吒用一只干净的手摸摸她的头,她才敢睁开眼。
四周静悄悄的,两个小孩相顾无言,一直走到家里阎小罗也没敢问那些妖物去哪了,哪吒那身突兀的血看起来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挥着全身唯一没沾染血迹的手向她作别。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阎小罗留下的足迹不是很深。哪吒的体重从小就没变过,虽然形体已经成长为健硕的少年,却还是像孩童那样轻,除去衣服和他那一套法宝,背着他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阎小罗想到这,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难受,怕他被风刮走,后背那只扶着他的手就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哪吒也默默抱紧了她。
望见灯火通明的城镇,就连口中呼出的白气都被光线染成温馨的暖色,阎小罗体内的寒意被驱走一大半。金吒和木吒一无所获就先回来了。雪势丝毫没有减弱,鹅毛大的雪片扑得庭院里的灯火就像兄弟两人的心情——忽明忽暗。金吒想再出去碰碰运气,让还未彻底醒酒的二弟留家里等大家回来。木吒见状,说着“哪吒倒是不要紧,可阎家姑娘这一去也很长时间没回来。”之类的理由也要陪大哥一起去找弟弟。就在此时,外面响起门扇开合和迈过门槛的脚步声,他们立刻出门相迎。
金吒扶过哪吒,木吒一边解下外套披在小罗肩上,一边辩解道:“别误会,这不是感激,谁叫你偏偏救了那家伙。”
“李木吒,即使你给丫头披外套也休想从我口中听见一个‘谢’字。”哪吒被大哥扶着回房间也不忘回头补上一句。
阎小罗心想着这兄弟俩又犯病了,从相识的第一天起,他们就不会好好说话。
“好了好了,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了。”金吒今晚又成功阻止了一场战争。
走过转角刚一离开阎小罗的视线,金吒就眯着眼睛说三弟不必再演了,哪吒见状收起病恹恹的扮相,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时的神采。
“大哥原来你……”
金吒早看出来他是装的,以哪吒的深厚修为怕不是阎小罗找到他没多久就能恢复八九成了。哪吒在大哥的眼中看到一种又像是高兴又像是恍然大悟的复杂神情。
怎奈当局者迷,哪吒却不明了自己装病的动机,明明并非抱着捉弄的心态,却比捉弄她更来得心虚。他问大哥,这到底算什么?金吒一脸神秘地要他自己想,便回去招呼小罗了。院中只剩哪吒一人独对落雪、若有所思。
他承认一直以来对阎小罗的印象很好,幼时她是好玩伴、小哭包。到了豆蔻年华的她虽依然胆小,却又不再是当初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小小年纪的谈吐与行事便有一种浩然正气。记得某次只是偶然和阎小罗吐了苦水,讲了还在总角之年时,他在人前坦言自己是总兵之子后,当街被一个老人家追着用拐杖打的那件事。阎小罗听后和哪吒的想法一样,大概知道了这其中缘由。
于是为了验证这猜想,时隔几日的某天,两人相约穿着粗衣粗布从关卡外佯装成兄妹入关。守关士兵多有刁难,还索要两人随身携带的粮食做“通行费”。哪吒总算抓到了这些刮人油水的士兵人赃并获的时刻,借机大闹了一番。尽管哪吒后来还是被父亲以妨碍公务为由,当场被宝塔扣住关了禁闭,但这事多少也引起了李靖的注意,从那天便开始着手整治军纪。
那日他与小丫头隔着塔聊了很久。哪吒说,他已是非人的异类,不在那些狡猾的士兵原形毕露时一举捉个现行,父亲恐怕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同类一些。
“我懂。”
哪吒从阎小罗笃定的语气中听不到丝毫虚与委蛇,他的感受她好像全懂,好似她也同自己一样是区别于凡人的异类一样。而当阎小罗说起想要世间“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时,他惊叹竟与自己的志向不谋而合。那时的哪吒还相信自己心中升起的情感与照彻长空的皓月一样,可以毫不避讳地讲出是手足情深。
可雪夜中丫头护着他的一瞬间,哪吒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想要说出自己已无大碍,却怎么都讲不出口,只因抱紧她身体的双臂还存有余温,不舍让这温度在风里消散。
【叁】
李府的提亲被阎家拒绝了。这是哪吒始料未及的,除去他喜欢拿阎小罗套圈、闲来无事吓她玩玩、带她去给燃灯师伯使使绊子之类不值一提的小事以外,他想不通这丫头究竟看不上自己完美的人格哪一点。
太平静了,平静到让金吒没有真实感,好像很久都没听到从整个陈塘关上空传来的阎小罗吓得嗷嗷乱叫的声音了。最近哪吒不是练功就是帮自己还有父亲分担公务,金吒明白他这个桀骜不驯的三弟,只有在自信心受挫的时候才反而会认真做起事来。
哪吒坐在栏杆上,顺手捞起正用爪子玩弄着他青丝的猫儿,举在半空端详,是一只有着翠绿瞳孔的小黑猫,于是抱在怀里逆着猫毛摸了起来。以前抱怨父兄为自己安排的“正事”多到做不完,如今总觉忙碌过后的闲暇时间难熬,只要无事可做就会去胡思乱想。
想不明白,那个神经大条女既然讨厌他,为什么最近还傻乎乎地来府上找他,就像提亲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他就这样默默地怄着气,以一些正经理由闭门不见。想得出神,怀里的小黑猫已被摸得炸了毛,它用后腿蹬踹、用前爪撕挠、用小虎牙去啃咬哪吒修长的手指,可那痴少年都没反应。
“三弟,原来你在这儿。”金吒在走廊边寻到了哪吒。他的三弟背靠着朱红色的栏杆,在余晖里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金吒有意无意地说着,“快要立夏了呢。”
“立夏……”哪吒算算时间,丫头和他父亲又要像每年一样离开这里去往更北一点的地方,深秋才能回来了。
“你看看你,被猫挠成这个样子。”
哪吒这才低头看,手指已被猫儿咬破,从细小的齿痕里冒出一个个鲜红的血珠来,又抬头看到金吒担忧的样子。哪吒顿了顿,说道:“我下次注意。”
和那个胆小又惜命的丫头相处久了,像是“你着急什么,反正我又不会觉得疼。”这种任性又不自惜的话,他已经再也说不出口了。
“方才为兄在门口遇到小罗,说阎伯父要搬家,以后每年的春秋都不再回陈塘关了,让我转告三弟。”金吒拎着猫儿的后脖颈,反手抱在怀里,轻轻地用手去捋顺,“对待猫啊,不能逆毛去摸……”
“?!”原来丫头是打算辞行的吗。
有些话不去问,就再也没机会了。也不知道丫头走没走远,哪吒站起身没走两步,自尊心作祟却使他又停在了原地挠头。正巧木吒提着一小坛酒走来。哪吒看到他,双眼泛光地说着“借我用用”就从二哥手里抢了过来,提了酒踩着风火轮翻墙出去了。
“他怎么了?”木吒愣在原地。
“被猫咬了。”金吒举着小猫,望着她清澈的碧眼笑道,“你还真有面子。”
看到那个熟悉的黑发女孩刚准备离开的身影,哪吒庆幸刚才自己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后墙出去绕到前门附近,尽力压制住缭乱的呼吸,好似一脸轻松地买酒归来巧遇,水到渠成地打招呼:“哟,阎丫头,这么巧在这里都能遇到啊。”
“能不巧吗,这是你家门口啊喂。”阎小罗小声嘟囔。
换作往日可能接下来就是一场嬉笑打闹。各自怀着的心事却让气氛不同寻常,阎小罗揉揉略微红肿的眼皮,先是开了口,略带鼻音地说着她可能不再回来了的事。哪吒笑着扯着皮脸问,以前在这儿住得好好的,阎伯父在这个节骨眼上决定远走高飞,该不会是怕自己闺女嫁给他吧。阎小罗愣了一下,看哪吒提着未开封的酒,就笑他酒还没喝到嘴里,只闻了坛中酒气就开始满脸通红地说胡话,“唉,你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但凡有一粒花生米……”
“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哪吒微垂着头,远处的太阳即将藏进地平线,他明亮的双眼也藏进了刘海的阴影当中。
“明天……明天记得来送我。”
哪吒拉住转身欲走的小罗追问着:“为什么?”
“父亲是真心为我好。”阎小罗支吾了半天,只回了这么一句就想挣开逃走。
“可我!也是真心……心悦于你!”
没有任何前兆,哪吒讲得很大声。霎时,府邸前流动的人来人往静止了,他的声音仿佛有穿透力,俗世里的喧嚣在沉寂了片刻后,士兵也好、小商小贩也好、寻常路人也罢,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还有熟人围了过来,两人成为了承载这份喧嚣的中心点。
“跟我来。”他紧握着她的手,在人群中心腾空而起。阎小罗的意识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占据,羞怯之心在众人灼热的目光里达到了顶峰,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般也回握住他的手。
今夜乌云蔽月,风火轮照得小亭子又暖又亮,这十里长亭原本将是明早哪吒来送她的地点,阎小罗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提前来到这里。她背靠着哪吒,听他抱怨着每年送走她后,他时常望着连接在一起的遥远山川,想象着小丫头是否已平安到达那连绵不绝的尽头。夏天时的山川啊,是郁郁葱葱的翠绿,像极了那丫头灵动的瞳色。人间六七月也正是昙花开放的好时节,哪吒一直记着她曾说起古人秉烛夜谈只是为了见到昙花一现的绝美瞬间,可年年都是空留他一人望着含苞的昙花摇曳在夏天的树影里,她却无缘见到这番光景。
“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起走。”哪吒说道。
少倾片刻,少女站起身来看着哪吒——这个在今晚的无月之夜、亦如在黑暗的世间里唯一闪闪发光的少年,问他可还记得一同立下的要让世间善恶有报、天理昭彰的誓言,问他可还记得师父对他寄予的无限期望,他岂能与自己一走了之。
哪吒理直气壮地笑道当然记得。
“不过啊,我希望丫头你能一直在我身边,见证我去改变这个时代。”
阎小罗很想,但她不能。父亲曾讲过的“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在她看来仿佛是一种无形的警示。哪吒曾听她讲过这典故后嘲笑韦陀竟能忘记爱人,可故事的一字一句都像千斤重石沉甸甸地压在阎小罗心中,她笑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凉风骤起,黑云在月下流淌,仿佛顺应着小罗的心意一样,带来一阵细雨。
“哪吒,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那时我没能捉到那条对你不轨的妖龙,又怎会忘?”
“可还记得妖龙的样子?”
“白色鳞片,朱红色鬃毛。化成灰我都认得!”
阎小罗闻言,不顾哪吒的阻拦走进雨中,神情复杂地说道:“当时你并非没有捉到她……”
话音未落,霎时她便在哪吒惊诧的眼中看到了下半身已化出了白色鳞片、朱红色鬃毛龙尾的自己。雨水顺着额间发梢一路流进少女的眼中,又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今夜一别,永无相见。她终究还是将心底一直埋藏着的秘密说给哪吒听了:
阎小罗其实不是父亲所生,准确来说,她只是祖巫之一的烛九阴化身。父亲受烛九阴所托将她养大成人,她就像一个普通小女孩被父亲爱护着。
父亲发现阎小罗与寻常孩童真正的区别还是在她六岁那年的端午节,肥嘟嘟的小手拽着父亲来到海边戏水。原本病了很久的身体一触到海水,像是受到某种有魔力的感召,病仿佛好了一大半。当父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她已经被天性主宰着游出了父亲可以去到的范围,刚刚外表还是人类模样的小丫头,下半身化出了龙形。
阎小罗回身被自己的样子吓到,在海中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把自己身上那节可怕的尾巴甩走。父亲只能在岸边呼喊着,而她哭着向父亲求救。父女两人的呼声,很快就引来了一个身穿红肚兜的小男孩,那男孩脚踏风火轮,一手掷出乾坤圈去套那条掠劫民女的“妖龙”,另一手使出混天绫去救溺水的女孩,只可惜那半截龙尾刚一被乾坤圈套中就消失了,好在“妖龙”走后混天绫成功从水中救起了女孩。事后阎父去李府拜会世交李靖时才发现那男孩是故友府上的三公子。
自那时起,阎小罗的父亲意识到了女儿在盛夏无法控制天性的事实。也许正是因为烛九阴是时间之神,掌握着阴阳流转,而男为阳,女为阴,四季当属夏季阳气盛而冬季弱,在她以女性身份降临世间之时,夏季白昼就成了最大的天敌。父亲原本想过在北边再也不回来了,可自己这把老骨头耐不住思乡,于是阎小罗随着父亲过上了一种“反候鸟”的迁徙生活,夏去秋归。
谁又能想到阎小罗与哪吒的不解之缘从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结下了。眼看这份感情一年年地发芽生长,阎父早听过“人龙相恋,必遭天谴”的古训,更何况烛龙与灵珠的降世必是有各自的使命所在,为了顺应天意,在李府正式提亲之后他终于忍痛做出了带着女儿永远离开故乡的决定。
阎小罗不知道以后哪吒会怎样看待自己,在雨中发着抖,一连后退几步,问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小丫头,你是不是下午时没听清楚?”哪吒上前一把将小罗拉回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阎小罗,我心悦于你,我喜欢你。”
拼命捂住发烫的耳朵,四周立刻安静得连雨声也没有了,可阎小罗还是感觉自己好像能听到哪吒正隔着她的手掌一遍一遍地说着让她难为情的话。于是她松开手,指着落雨的夜空说道,古有女娲伏羲滚磨以测天意合婚,倘若今夜的风能吹散细雨乌云,还世间一个月朗风清,那就证明他俩的姻缘并非天地不容。
“就这么简单?”少年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将闻到阴谋气息想要逃之夭夭的少女打横抱起,召来风火轮,在阎小罗的尖叫声中带着她直奔云霄。
在远在地面的李府,木吒带着起床气推开房门指着天空骂骂咧咧,家中老三抢走他的酒到现在也没还回来不说,且他已失眠数天,今日刚有困意,就听到了阎家姑娘那熟悉的尖叫声,怕是吵得整个陈塘关都醒了。金吒闻声出来满脸堆笑地宽慰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三弟就能用喜酒来还他二哥这个人情了。同样失眠数日的金吒,此时却感觉松了口气,那消失已久的困意好像又回来了。
哪吒一边挥舞着混天绫一边说着:“真是没有什么比陈塘关的雨更招人讨厌了啊。”七尺红绫在云间蜿蜒舞动,扫清遮住皓月光辉的污垢,使天地间风雨暂歇。
“你耍赖,你耍赖!”少女绵软无力的小手捶打着哪吒的胸口。哪吒却将她抱得更紧反驳道,玩过集市上的套圈没?她从初见到现在被他套中这么多次,也是时候把奖励带回去了罢。
【肆】
谁人能想到,这繁华与歌舞升平是殷商气数正式步入倒计时,最后的回光返照。
即使到了夏夜,庙会也是人声鼎沸。
和他吵架了,丫头气鼓鼓地往路边一坐,素来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憋得红扑扑。阎小罗一边想着那个混世魔王刚才气人的样子,一边环视四周,刚才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甩掉他走散了。这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除了卖东西的小贩,更多是来祈福的眷侣……就像自己和哪吒一样。
偶尔也能看到年轻的夫妇携子同游,比如对面那对少年夫妻,他们脸上的稚气还未完全消去,女子哄着怀中的小女儿,男子左臂搂抱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还要腾出右手去扶另一个骑在肩膀上扯着他头发的小兔崽子,恐防两个孩子摔下来。从孩子父亲的眉宇间能看出岁月还未完全拂去男孩特有的桀骜之气,如今却被自己家的小魔头弄得手足无措,毫无尊严地任由自家夫人在一旁掩面偷笑。
“果然只有混世魔王才能打败混世魔王。”自言自语出了声,阎小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是还在生气吗,怎么盯着人群浮想联翩出了奇怪的念头。
哪吒就全程踩着风火轮躲在不远的高处,看着阎丫头先是气鼓鼓的,后来也不知为何一脸沉醉地傻笑,再后来,也许是风火轮太过明亮,半空中的自己暴露了,在一阵尴尬的对视中,她的脸颊直接红到了耳根。
“消气了?这里人多,牵紧我。”哪吒回到地面,拉着丫头的小手,逆着人群一起往女娲庙的方向走去。
“原来…你刚才一直都在啊。”阎小罗听话地抓住哪吒的手不敢松开,在比这涌动的人群还拥挤的世间,十指相扣是他们唯一的连接点。
暖融融的祈愿灯、夏夜的萤火好像都没有少年得意的眼神里那层闪耀的光更加夺目:“是啊,阎丫头你还真以为能甩开我?”
哪吒深知,每到夏季只有日暮西沉之时,阎小罗这副畏惧酷暑的身体才会恢复些许可以自由活动的生机。丫头因为接受了自己的提亲,今夏没有选择去往极北的寒冷之地避暑,反而留在这里说想好好熟悉李府的家人们。为了接纳哪吒的全部,她在这个夏天饱受烛龙天性本能带来的折磨。所以刚才那种程度的小打小闹又怎能动摇他要好好照顾小罗的决心呢。
街上大多是祈福还愿归来的人群,哪吒和小罗进去时,女娲庙的大殿内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一位穿着华丽的美艳女子,孤身一人跪在供桌前爻着卦。两人站在一旁拜了拜,小罗忍不住偷看了一眼那女子,高挑的身材凹凸有致、金色的长发挽作云鬓、玲珑精致的五官我见犹怜,是个美人儿。
“是凶卦。是我,也是你们,殊途同归的宿命。”哪吒与小罗已走远消失在夜色中,女人蹙着眉喃喃自语,化出狐耳与狐尾,在一阵轻烟中消失了,“所谓的天意,容不得半点更改。希望你们寻来的…不会是无妄之灾吧。”
女人的话好像正在一场酝酿已久的欲来山雨当中应验,不安的兆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朝中生变,姜王后被定为谋逆罪剜去一目,最后被炮烙双手而死,其父东伯侯姜桓楚也在被召入宫后因为不明罪因惨死,宫内就在血色当中迎来了妲己成为新王后的喜事。于是朝内上下猜度东伯侯父女是无辜的声音与日俱增。李靖还有其他总兵被急召回朝歌,交代他们回去后一定要日夜操练士兵,让周边的大小诸侯不敢起事。而李府这边,距离三公子的吉日还有短短数天的时候,哪吒与木吒险些兵戎相见。
阎小罗有点断片了,她忘了自己摔倒在地的经过,恢复意识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被清水浸得湿漉漉。视线里只有哪吒一手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她想,他一定很生气,他另一只手正拿乾坤圈指着木吒。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木吒手中还拿着空水盆,并没有祭出法宝来,他面对哪吒满是怒火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只是指着躺在地上的阎小罗——腰部以下已全部化作龙身的阎小罗,“三弟应该听过人龙相恋必遭天谴的传说吧。”
“李木吒。这世间本身不也正在遭受着无妄之灾吗。活在这样的世间,没有人能幸免于难,包括我,也包括你。”哪吒俯身抱起小罗,头也不回地走了。
木吒拾起小罗掉在地上的油纸伞,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感到讽刺的是,他起疑小罗的真实身份反而源于那丫头的深情:往年她来府上找哪吒玩都是在冬天,任何表现都与常人无异,可最近定了亲后,木吒才发现,阎小罗在酷热如斯的天气里却面无血色,并且滴水不沾,有违正常生灵的规律。他叹阎小罗原本可以在夏天躲得远远的,可为了适应李家的生活却选择留下来,即使是陪同殷夫人去校场给哪吒送饭这种事,她也撑伞勉强着自己在毒辣的阳光下出现,在木吒这样的聪明人眼中活得漏洞百出。
“二公子,夫人说这边有声响,让小人过来看看。”
“没什么,我浇花把水打翻了。”
木吒将小罗的油纸伞收在背后藏了半天,下人终于把周围收拾干净离开了。
“真是有趣。就让我稍微期待一下你们吧。”木吒意味深长地浅笑着,也转身走了。
哪吒与小罗的良辰吉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全府上下都很期待,早在前几日就开始布置府邸、张贴喜字。小罗没有母亲,殷夫人就亲自过来给小罗梳头发,摸着她的乌亮顺滑的短发,像是母亲哄着女儿,喃喃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夫人…”府前负责放鞭炮的小厮跑了回来。
“怎么了?”
原来天上不知怎的突然集聚了很多黑云,掉了几滴雨点,将已点着的鞭炮灭掉了。有可能会下起雨来,小厮问了管家的意思,就跑回来要夫人定夺是否推迟仪式、另找吉时。
“我看不必了,就现在吧。”哪吒不知从何时起就守在门外了。
“这孩子,心急成这样。”还好殷夫人也是习武之人,眼疾手快在儿子进来前将盖头遮在了儿媳头上。
小罗默许着向哪吒伸出手,很快就得到了温热的回应,与他牵着手来到喜堂。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泛着隐隐不安,好像现在不好好把握,就再也没有机会永结同心了一般。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被吞噬在雷声里,这记惊雷让所有人打了个冷颤。
“停下!”木吒从站立两旁的家人当中冲出来,横在新郎新娘中间,“看来…赌不赢天意了。”
“二哥你让开。”哪吒推开木吒,示意继续。
“二…二弟,你这是…”金吒见堂内众人神情愕然,急忙出来解围拉走木吒。
“二拜高堂。”
已然拜了两拜,就要和哪吒成为一家人了。一对佳偶新人听着堂内频频传来的贺喜声,总觉这份喜悦恍如隔世,好像只有屋外的落地雨声是真实的。小罗很开心,开心到眼角闪着泪花,曾无比珍视与他相伴的时光,透支着生命将一天当做一年来过,可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时间已所剩无几,情郎在求亲那晚驱散的细雨,终究是要一场暴雨来还的。阎小罗在这一刻听着地底其他祖巫的呼唤声,体内远古的血脉加速涌动直至沸腾。狂风大作,哪吒的笑颜在小罗的视线里随着盖头的摆动若隐若现,她在离别之际假装毫不知晓地笑着回应着哪吒,然后推开他,挡下了如白昼极光、如万发狂矢穿过屋顶逼向哪吒的巨雷。
“花神不会忘记韦陀,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伍】
“到此为止,我可以休息了吗?”
下身的衣裳已浸在水里,布料染得周围一片猩红,哪吒还在向前走,水渐渐淹过袖子,打湿乌色马尾辫的末梢,他还没有停下来,好像想要听到谁的答复。
“还不行,你还不能休息。”哪吒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没有一丝丝风的水面上,停下脚步,与倒影对视,那是一个梳着双抓髻、前发齐眉、后发遮肩的小少年,他与手牵着手的小青梅一同稚气地摇着头,“哪吒,你还不可以到我和丫头这边来哦。”
“为什么?”哪吒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女孩,水中却漾起波澜消散了这两个稚嫩的身影。
“因为…你是被世间众生顶礼膜拜的神明啊。”
“神明吗…”哪吒睁开眼,结束了打坐冥想。提起火尖枪来,在昏暗的屋内擦拭着金色的蛇形枪头,它很新,因为总是会沾染鲜血,所以它被擦得很新。
“谁?”哪吒提着枪正要出去,就刚好听到敲门声。
“三弟,是我。”
“原来是大哥啊。有事吗?”哪吒正要推开门。
“倒也没什么,只是前两日木吒回来过,说瞥见你房间内有女孩子的衣物,问我…你最近该不会是思凡了。”金吒停住,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推门进去,“我和他说,天庭最近斩妖除魔如此繁忙,三弟又怎么会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呢。”
“是啊,本帅我啊,为了天下苍生,都快要跑断腿了。木吒这家伙平白无故又要坑我是吗…”哪吒隔着门附和着大哥,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精神,明亮的眼神却在火尖枪青紫色的火焰里被映成了一潭死水。
空洞的眼睛盯着墙上那身像夕阳一样火红的嫁衣,对此他已没有办法向家人解释些什么。在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的从前,衣服的主人——那个傻丫头,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在婚礼上为自己挡下了那场极不合理的天谴。他在浩劫后叫着丫头的名字醒来,家里人都用担心的眼神注视着哪吒,因为大家对于这个人、甚至“阎小罗”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哪吒发了疯冲出去,在街上逢熟人就问认不认识阎丫头,却都只得到坚决的摇头。原来这世间已经无人再记得阎小罗了…
“三弟?三弟?”
“哦…大哥。”
“父亲母亲和我…还有你二哥,都有点担心你的状况,这次剿灭妖物的任务就别去了,歇一歇吧。”
“不,我还不能休息。”哪吒推开门,提着枪从金吒身旁走过,一袭红衣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了一体,“因为本帅是众生顶礼膜拜的中坛元帅啊。”
与平日无异,哪吒还有其他一众兵将浩浩荡荡地回来了。擦干脸上的血渍,哪吒就独自离开了喧嚣的人群。路上又遇到金吒,大哥问哪吒怎么不去领疗伤的丹药。哪吒一言不发,只是笑着摆摆手,金吒也只能无奈地苦笑着作罢,也是,天庭谁人不知哪吒是莲花化身,伤口愈合的速度异于寻常神仙,只能由着他来了。
“母亲。”哪吒在屋外站着。
“孩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殷夫人听到是哪吒来了,放下了手里的女工活计想要出门相迎。
“就是有点想您了,想听听您的声音。母亲不必起身了,我在门外就好。”汗珠从额头淌下来,划过没有血色的嘴角,原地伫立了片刻,哪吒才开口说道,“母亲,有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活了很久,却又感觉仿佛今天才刚刚出生。”
“傻孩子…”
殷夫人后面说的话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哪吒走得很慢,扶着白玉雕砌的护栏才走回了住处。
伤口这次没有自动痊愈,哪吒松开捂在胸口前的手,去拿墙上挂的衣裳,决堤的血液透过了绛红色的里衣,一点点将鲜红的外衣染上一层厚重的颜色。
“抱歉啊丫头,我可能要食言了。”哪吒在没有成神以前,曾报过成为神仙就可以查知小罗是生是死、现在何处的幻想,这私心是答应师父下山助武王伐纣的原因之一。可如今神仙这层身份从来没在这件事情中有过任何帮助,希望被日复一日地消磨着。
奈何花开花落,莲花化身也终有达到极限之时,哪吒已没办法用一息尚存的身体,再去为这个即使没有小罗存在、也责无旁贷想要去拼命守护的世间做些什么了。血液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来,终将小罗的嫁衣染成了哪吒的颜色。
“哪吒?哪吒!”殷夫人看到小儿子所在的方向闪过一道耀眼的光,心中有了不安和悲伤的直觉,这直觉在哪吒七岁的那年也有过,回过神时绣棚的布料已浸满了泪水。当金吒和殷夫人推开哪吒的房门时,门口只剩下了一件染血的嫁衣,金吒探出手来拿起嫁衣,有个头梳双抓髻、前发齐眉、后发遮肩的小孩在下面熟睡着——俨然是七岁时的哪吒,嫁衣沾染着新鲜的血迹,而他一尘不染的身躯、婴孩一样睡颜仿佛昭示着他在今天才刚刚出生。
【陆】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天光乍破,沉沉雾霭从水面散去,映出少女墨色的倩影。
“嗯?”池边的少女望着水里映过来的一抹红色——他比满池飘荡的落红还要艳丽,应声转过头来,与发问的少年四目相视。
哪吒见她眼熟,就好奇问了。因为自那次之后,即使每每生出新的记忆也会随着一次次战死的身体同时消失,就像这残塘里的红莲,枯荣只能跟随四季的变换。自己往日春秋的经历也只是像听故事一般道听途说得来。
一番交谈得知这黑发少女原来只是新任的地府阎王——阎小罗,继承了烛龙的洪荒之力接管地府,因是初到天庭述职,所以她断言两人之前不曾见过。今早她是趁时间还早偷溜出来的,因为听其他女仙说,每到这个时节,这里的昙花就快要开了。
“昙花啊…”哪吒若有所思,一红一墨两个身影凝视着花苞上的露水,昙花缓缓初绽,皎白的花瓣胜似美人凝脂的肌肤,花房里探出晶莹的珠玉来,将凝聚了一年的灵气在刹那光景里展现。
“你知道吗,我隐约记得一个有关昙花的故事。”哪吒自顾自地说着,本欲起身赴会的阎小罗只得停下来静静地听。塘里仅剩的几片莲瓣与枯瘦花骨相连,清风袭来,散落的花像飞溅的血,模糊了两人在水中的倒影。
阎小罗只记得那天听得入神,之后与哪吒同路去了凌霄殿,自己的述职还没有讲完,他就中途领命去了下界执行公务。回去的路上听其他神仙说,才知李哪吒是天庭人人惧怕的小魔头,阎小罗只是笑着摇摇头,看来下次再见面要留意几分才是。
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之后的岁月里,地府阎王与中坛元帅各司其职,再没有过交集,只是偶尔在繁杂的公务中会想起初次述职那天见过很美的昙花,还有那个清澈声音讲述的故事。两个当事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这不过是一份残缺不堪的思念罢了:“昙花本是天界的花神之一,可她爱上了一位每日照顾她的少年,天帝得知后勃然大怒,抓了花神的情郎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要他忘记前尘潜心修炼。花神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她知道每年的这个时节,韦陀就会下山采集朝露煎茶,原本四季开花的昙花就选择把集聚了一整年的灵气只绽放在那一瞬间,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韦陀的修行渐有所成,他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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