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燃晚的那些小片段 ——中—— 两辈子了。 他都毁在自己手里。 两辈子了…… “你恨我吧,师尊。” “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们都回不了头,那就黑灯瞎火地走下去吧。黄泉路上,我多拖些故人作伴。” “放过他吧,墨燃,若是他也不在了,你以后想找个人说说往事,还能找谁呢……” “你说……死生不由我……但你看,墨燃……你终究还是小瞧了你师尊,我若是决心要走,你便是拦……也是拦不住的……” “原本一直苟活着,是怀有一丝不甘,总想着,想着要再陪你几年,好教你……不要再犯下更多罪孽……但如今……如今……” “如今却知道,唯有我死,才或许能换你……不再为恶……” “我以性命最后召来九歌,生死已定,若你……心中尚存一丝清明……便就请你……放过……” 放过谁? 楚晚宁颤抖着抬起手,冰冷的指尖,似是怜悯,又似是亲昵,在墨燃的额前,轻轻地点了一点。 “就请你……放过……放过你自己……” “是我薄你,死生不怨……” 你醒醒…… 他让他醒一醒,可自己,却茫然地睁着眼眸,如此睡去了。 “你渡尽天下人唯独不渡我,你伪善。” “怎么睡这么久?什么时候醒?” “本座这几天总是做梦,梦到那天,本座自阴山回来,进了水牢里,看到他双手溃烂,尽是血污……” “本座,并不高兴。” 朝阳将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孤零零的一道痕迹,洇在地上,他缓缓地走着,慢慢地走着。 一开始好像身边站着两个少年裘马的虚影,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白衣男人。 后来,那两个虚影不见了,只剩下那一袭白衣陪着他。 再往后走,那个白衣男人也消失在了金色的晨曦里。 旭日是纯澈圣洁的,带走了同样纯澈圣洁的人,只留他一个人在地狱,在血海里,在魑魅魍魉中沉沦。 只剩他一个人,他越走越寂寞,越走越清冷。 走到最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哪里是在找衣服,分明是在找那个再也回不来的自己。 “放下吧,您已不再是昨日少年人了。” “不再是……?” “不再是。”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你尚不能度己,又怎能度人? “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我想带他回家。” “我便是跪着,爬着,肝脑涂地,也要把师尊带回人间。” 只要,他还愿意。 只要……他还愿意与我回来。 心硬如铁?心硬如铁? 不是的…… 君非心如冷铁,我亦难为顽石。只是前尘算错,误君良多……只是…… “师尊。” “我们重头来过,好不好……” 他与他的亡魂交叠,月光洒落,不分你我。 他在尸身跟前下跪,罪恶与愧疚几乎要把他撕碎,他在人魂前忏悔,牵着手恳求楚晚宁来归。 他满身怨罪,满手血腥。他何德何能,能再与故人常相伴,不离分? 曾以为上苍薄待于他,而今看来,竟荒谬得像一个笑话。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原来上苍待他很厚,只是他心太薄,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是他不好。 “混账,你怎么也死了?!” 有的人破了个口子,就恨不得五花大绑让全天下知道他受了伤。 但有的人心高气傲,那些委屈苦痛,纵使会扎得满喉咙鲜血,也要生生吞落,不与人说。 “你既没死, 下来做什么。” “师尊猜我下来做什么?” “……你下来找不自在。” “师尊什么时候改了个名儿叫不自在了?”“都不告诉我。” 好傻。 楚晚宁傻,假面戴了一辈子,不嫌累。 自己也傻,从头活了两辈子,方觉察。 他待人好,并不是想要拿这种好来换取什么,也怕别人收了他的好,从此惴惴不安。 其实他是怕自己一腔热血,奉上热气腾腾的心肺,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搁在一旁,兀自凉掉。 所以他虽然光明磊落,却独在与人为善这一节躲躲藏藏。 他戴了一辈子面具。 可是有一天,自己喜欢的人伸出手,直突突地就把他脸上浓墨重彩的愤怒摘掉了,好像摘掉了他的螃蟹壳。 他怔怔站在原地,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可楚晚宁就像一个冻久了的人,骤然把他放到温水里,他感到的不是暖,而是疼。 他以前是个没人稀罕的,因此冻得时候也不觉得难受,而一旦有人待他好了,温热裹住了他,他才好像终于有了痛的权力,忽然每一寸血肉都疼起来,每一寸皮都在皲裂。 才觉得好疼。 “徒儿与师尊比比身高,徒儿乖乖站着,师尊可以垫脚。” “师尊是最好最好的师尊,徒儿是最差最差的徒儿。” “师尊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呃……只有那个词能形容……” “对!含笑九泉!” “恭送,师尊闭关。” 长磕而下。守君五载。 前世他深爱一个人。 后来,那个人捐了性命,而他入了地狱。 这辈子,有另一个人爱护他。 后来,那个人捐了性命,渡他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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