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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隆,陆一舟能拿什么……留住你?
小心彼得兔
2021-06-22
3.1万
9
短篇,虐文

世界上怎么会有陆一舟这么爱读书的人?
裴隆在波根廷首都市立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个叫陆一舟的年轻诗人。
那年他二十三岁,参军数年,无业。

那年陆一舟更年轻,十九岁,已经读下了剑桥的文学和哲学双学位,是文坛十分瞩目的新秀。黑发黑眸,容颜清秀,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在桌案间埋首苦读。
他什么书都读,文章写得更锋利,生活中却有些呆气,常忘了吃中餐晚餐。

裴隆怕他饿死,中午吃饭时会给他带一块牛肉三明治。
这位倒好,连句谢谢都欠奉,只会每天追着他问叔本华的那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被人借出去两个月了,究竟什么时候还。

裴隆利用休假跑遍了半个首都的,才找到了那位欠费读者的家,在他家花园里找到了那本被用来垫桌脚的晦涩哲学书。
陆一舟深受感动,然后无情拒绝了他的约会邀请。
那年波根廷共和国风雨飘摇,外面的时局一日比一日动荡,小小的图书馆是他们两个人的乌托邦,闭门读书,不知岁月。

“喂,大诗人,给我写首诗吧。”他忍不住总这么调笑:“我知道你情诗写得最好。”
陆一舟轻轻点头,回家后苦思到半夜,也不知道有什么词句可以形容裴隆那双熠熠生辉的湛蓝双眸,想不到有什么比喻可以还原他那头白金色的细碎长发。
直到两年后傀儡政府垮台,波根廷陷入长久的内乱,他仍然欠裴隆一首诗。

政府垮台,图书馆也宣告无限期停业,裴隆失去了工作,陆一舟失去了精神的家园。
那晚月亮很圆,没有星星,他们坐在图书馆顶楼的天台上,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两个迷茫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这个国家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更好的。”天将亮时,裴隆看着远方学生运动燃烧起来的烟火:“陆一舟,我要去改变他。”
裴隆不会永远是一个图书管理员的,他的才华远不仅于此。

陆一舟多希望和他在这座图书馆里厮守下去,可我拿什么留住你,我的朋友?
时局如此,那点乌托邦的幻想、旖旎的绮念,挡不住时代的巨轮轰然向前。
第二天一早,裴隆和陆一舟在图书馆前握了握手,然后分道扬镳。
那年裴隆二十五岁,重回了军营,在乱世中握紧了手中的枪。
陆一舟二十一岁,远渡重洋,去剑桥读了博士。
时光匆匆,一晃十年。

波根廷在军人政权的高压统治下,即使暗流汹涌,也至少有了表面的和平。
裴隆白手起家,已经成为军方的二号实权人物,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却一直没能再见到陆一舟。
只有他的时事评论文章,文笔依旧犀利而优美,常出现在波根廷日报的头版头条。

周将军总被他的文章气得大发雷霆,一直要求查封了波根廷日报。裴隆却一再压下命令,美名其曰,给民意一个发泄的窗口。
若没了这家报纸,他就彻底见不到陆一舟了。

彼时陆一舟已经是剑桥最年轻的教授,却因言获罪,被当局列为“不受欢迎的人”,即使母亲去世,也不得返乡吊唁。
相思蚀骨,他日夜筹谋,终于策划了一场政变,推翻了独裁者。
人们这才惊觉,原来裴隆已经悄然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

周将军养虎为患了。
他借着这股东风开始竞选总统。裴隆在公共场合发表演讲,向民众阐述了自己“政治主权、经济独立和社会正义”的观点。
他说,波根廷会走向更好的未来。

他变得很忙很忙,没有时间去想陆一舟。
只有偶尔的,裴隆看到波根廷日报上刊登的文章《属于人民的总统和属于波根廷的未来》,作者,陆一舟。

竞选结果毫无悬念,就连一向忤逆的文坛也是难得的称许之声,想必作为文坛领袖,陆一舟的那篇文章为裴隆省去了很多麻烦。
裴隆发表就职演说的那天,对着全球的转播媒体,对着荧屏那头的,不知道身在何方的人,遥遥伸出手来:
“陆一舟教授,流浪结束了,欢迎回家。”

有好事的记者向裴隆提问:“请问总统先生,您会为陆教授准备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是大学里的教职?总统身边的幕僚?

裴隆微笑,金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不,我给他盖了一座图书馆。”
欢迎回家,波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先生。
为青年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接下来准备开虐了……要跑赶紧的
许多年后,陆一舟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
如果时光可以暂停,希望时间停在我走下归国的邮轮的那一刻。

不是因为码头上为了欢迎他而准备的鲜花礼炮,不是因为远行的游子终归故土,不是因为他一眼所见的欣欣向荣的气象。
而是因为码头上,站着一个浅笑的他。

光阴仿佛不存在似的,他还是那个躲在图书馆借书柜台后面的打瞌睡的年轻人,自己也还是那个总是忘记吃午饭的书痴。没有风尘倦旅,没有十年别离。
可是时光不可能真的不存在,它在每个人身上都打下了抹不掉的烙印。
担任国立图书馆馆长的前两年,是陆一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裴隆亲自把这座塞满书的庞然大物交到他手里,他们执手漫步在一排排书架之间,陆一舟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圣经中的天堂,那天堂该是图书馆的样子吧。
裴隆执政的第三年,波根廷的民粹主义泛滥;

第四年,重工抑农政策的后患爆发,农牧业出现危机;
第五年,裴隆凭借在民间的无上声望获得连任,个人崇拜在民间极度盛行;

执政第七年,波根廷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了惊人的60%,物价飞涨,支持率开始下降。
第八年,裴隆为了转移国内的经济压力,发动了与邻国的战争。陆一舟首次造访总统官邸,两人闭门长谈了三个小时,不欢而散。
次日,陆一舟在波根廷日报上刊载的反裴隆宣言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天后,裴隆手下的秘密警察查封了波根廷日报。
曾经寄托相思意的窗口,终于成了横亘在裴隆和陆一舟之间的天堑。

屠龙的少年,也终于在权力的侵蚀下长出了恶龙的鳞片利爪。
陆一舟被狂热的反对者们捧成了“反裴隆主义”领袖,民主的斗士;又被更加狂热的支持者们贬斥为波根廷的叛徒,空谈误国的书生。意识形态的运动轰轰烈烈,身在漩涡中心的人身不由己,无法幸免。

裴隆执政的第九年,局势最紧张的时候,他最后一次走进了国立图书馆。两个人执手相望,发现彼此的鬓角都染上了霜雪。
陆一舟这么多年来俯首案牍,视力已经不太好,漆黑的眼睛里少了年轻时洞彻世事的黑白分明,多了些雾气般的温润和宁静。

裴隆却愈发显得愈发消瘦清癯了,身居上位者多年,举手投足间有不容置疑的冷峻果断。
他们早就过了被欲望支配肉体的年纪,裴隆像年轻时一样,把陆一舟按在书架和墙壁的夹角里深吻,却只在彼此唇齿间尝到了深深地绝望的味道。
“陆一舟,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
陆一舟轻轻摇头,语气坚定:“抱歉。”

相识二十载,自以为已经把对方熟悉到了灵魂里,裴隆仍然读不懂陆一舟这一身桀骜的文人风骨。
“我喜爱裴隆,”陆一舟说:“但我讨厌裴隆主义,也不支持你的政治主张,你会把波根廷拖入深渊。”

“所以,只要我活着,一天,”陆一舟抬头看他:“我就会站在你的对面。”
薄薄的唇轻轻开合,说出的句子让裴隆心痛如绞,他想,语言果然是有力量的,他手中的笔,就是他的刀。
“你再给我十年时间……不,五年,”裴隆试图做最后的挽留:“国家的局势必将好转,陆一舟,你相信我……”

“我怕那时候,已经没有国家了。”陆一舟闭上眼,不忍去看他溺水般绝望的眼神:“裴隆,波根廷的人民,应该是自由的。”
裴隆笑了,笑声渐渐放肆,在安静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国立图书馆,边笑边说道:“陆一舟,知我罪我,唯春秋尔!”
裴隆只差一步就能推开图书馆的大门,突然回头对陆一舟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首诗。”
陆一舟对他的话已经说尽了,所以那首诗,他终究没有写。

三天后,裴隆签署公文,免去了陆一舟国立图书馆馆长的职务,将他幽禁在地中海的一座小岛上。岛上环境艰苦,缺医少药,陆一舟发了场高烧后,发现自己的视力已经无法再看清书上的字了。
半年后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陆一舟割腕自尽。

裴隆执政的第十年,局势彻底失去控制,他被新一轮的军事政变赶下了台。人们举着陆一舟的肖像游行,高呼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裴隆被迫流亡海外。
三个月后,裴隆在异国死于刺杀。享年四十五岁。

地中海的小岛上,听到了这个消息的陆一舟摸着手腕上深深的伤口,发现自己失明了。
陆一舟并不难过,这个世界没有了他,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军人政权再次统治了波根廷,高压独裁又一次笼罩在人民的肩头。历史向外延伸了一条岔路,然后又再次回到原来的轨迹。
新的政权更加腐败专制,人们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总统。

民间呼吁让裴隆的尸骨返回故乡,举行国葬。声势之浩大,远胜于当初推翻他的力量。
当局不吝于给一个死人极致的哀荣。

裴隆国葬的那天,首都挂满了白色的经幡,人人多说,那棺材里躺着波根廷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统,他为波根廷带来了最繁荣自由的十年。
葬礼的高潮,是陆一舟出现的民众面前。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盲人的生活,出行还需要学生的搀扶。
陆一舟对民众说:我欠他一首诗,欠了二十年。
现在终于写好了。在你坟前读给你听。

我拿什么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裴隆,陆一舟能拿什么……留住你?

葬礼之后,新任的将军叫住了陆一舟,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不似传说中那般暴戾。
“陆教授留步,”他说。

陆一舟的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雾气。
“是这样的,国立图书馆还是需要一位馆长,”将军轻轻咳了一声:“我想不到比陆教授跟合适的人选。”

“你让一个瞎子去管理图书馆?”
“没有人比您更合适了,”将军微笑:“那本来就是为您建的。您进去,专心写您的纯文学,争取给波根廷捧一座诺贝尔文学奖杯回来。”

陆一舟领命而去。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觉得刚才那首诗,竟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情绪……

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没有了那个人,他用什么对抗久久凝望孤月的悲哀?
许多许多年后。
少年听说国立图书馆里有个很老很老的图书管理员,他在借书柜台的后面找到了失明多年的老人。
“老先生,听说您记得图书馆里所有的书的位置?”少年十分好奇:“他们说这里有上百万本书呢。”

老人看上去非常和蔼,也习惯了年轻人的问题:“因为我的后半生都在这座图书馆里度过啊。”

“那……”少年决定为难一下老者:“您知道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在哪里吗?”
这么冷僻的哲学书,老人家肯定不记得,少年得意地想。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微微一愣,仿佛沉浸在某种久远的回忆中。

“哦,我知道,你跟我来。”

老人领着少年在书架间穿行,他对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很熟悉,仿佛从未失去视力。
老人在三楼倒数第二排书架的底层找到了少年所说的书。
以他的年纪,弯腰已经非常困难,少年帮他把书抽了出来。

“好旧,还脏兮兮的……”少年忍不住嘀咕。
“因为这本书曾经在一户人家的花园里垫了两个月的桌脚。”老人笑着说。

少年打开书,翻动的陈旧残损的书页。
“咦,”他轻轻说:“书里有一张卡片。”
老人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沉默良久,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问少年:“孩子,卡片上写了什么呢?”

少年拿起那张久远的卡片,对着上面飞扬潇洒的笔迹,一字一字念道:
陆一舟,今晚月色甚好,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全文完)
为老年的博尔赫斯本文陆一舟的原型是博尔赫斯
裴隆的原型是阿根廷总统胡安·庇隆

文学描写切勿上升到真人

9条评论

苗木光
9楼 2021-06-22
哭死我了
爱吃零食的青菓tomato
8楼 2021-06-22
第一遍看的时候忍住了,第二次却忍不住落泪
直到太阳下山
7楼 2021-06-22
我直接爆哭QAQ
可乐兽把代码烤得松松软软
6楼 2021-06-22
看到后面少年读诗的情节,想起来了电影《情书》的情节,好虐
爱向人间借朝暮
5楼 2021-06-22
我本来就超喜欢这首诗的,直接泪崩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