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时分,枝头上的蝉声阵阵,不绝于耳。 高三的学子们,该迎来毕业季了。 谢俞洗完澡下楼,就看到厨房里的人又在发呆了。 “哥。”谢俞走到贺朝身后,他伸手搭上贺朝拿着锅铲的手背,提醒他说,“要烧焦了。” “嗯?”贺朝回过神来,他看了下滋滋作响的平底锅,动作娴熟地给锅里的鱼翻了个身。 “你洗好啦。”贺朝神色如常,跟刚才那个宛若灵魂出窍的人大相径庭,他对谢俞笑了笑,一如往常那样跟谢俞说,“饭我马上就做好了,你先过去餐桌那边吧。” “好。” 餐桌上,谢俞几次抬眸,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吗?”贺朝问。 “你…”谢俞想了想措辞,才说,“你最近有心事。” 是陈述的语气。 “看出来了啊。”贺朝忽地笑了,他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不愧是我们老谢。” “是贺汐的事吧。”谢俞定定地望进贺朝的双眼。 “嗯…”贺朝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觉蜷了蜷,他犹豫了会,才缓缓开口,“她要高考了,我只是突然…挺想去见见她。” “那我们就去找她。”谢俞神情认真,“她不是在广东吗?我们明早就出发,去找她,去见她。” 说罢,谢俞便在手机上定了两张机票,明早最早的航班。 他们不远万里,从北京,来到了广东。 广东最近一直在下雨。 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屋檐上、青石板上,平白溅起一处晶莹的水花。 贺朝撑着把黑伞,绕过了坑坑洼洼的地面,来到了贺汐所在的学校。 他站在学校前的人行道上,隔着一条不长不短的马路,隔着重重的雨幕,隔着密密的人群,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贺汐,以及来接贺汐回家的女人——那是贺朝的妈妈。 有十余年了吧。 贺朝想。 自从父母离婚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们。 说不想念那都是假的,特别是现在,那微涩的心,让贺朝恨不得穿过雨幕,拨开人群,走到她们跟前,张开双臂拥抱她们。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他就站在人群中,迟迟未动。 贺朝不敢上前。 他怕,他怕她们不认得自己了。 贺朝握着伞柄的手指泛着苍白,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直至眼前再无她们身影,贺朝才转身离去。 一中是高考考场,贺汐不用过校考试。 高考第一天,雨停了,迎面而来的风携着清凉,吹进了校园。 贺朝早早地便来到了一中大门前。 门口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都是来陪考生的家长。 贺朝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融入到了人群中。 谢俞则什么都没带,他就站在贺朝身旁。 “她来了。”谢俞边说着,边强硬地将贺朝拉到了警戒线前。 路口栽有许多凤凰木,此时凤凰木的枝头上,一簇簇火红开得张扬。 远远地,贺朝就看到了贺汐她们。 他看见贺母今日穿了件红色的旗袍,她站在凤凰木下,与那一树火红,一并映亮了贺朝的眼前。 她还是那么美。贺朝想。 贺汐跟贺母道了别,她笑着走进通道,嘴角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在她经过贺朝眼前时,贺朝心脏跳得很快,胸腔处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瞬间将他团团包围,心里的叫唤声呼之欲出,他忍不住地说了声“加油”。 他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谢俞听到。 然而,原本径直往前走的贺汐却突然顿下脚步,显然,她听到了刚才那一声“加油”。 是风吧。 谢俞心想,贺朝的话,被悄然而起的风偷偷捎至了贺汐耳畔。 贺汐转过身,看向了谢俞。 谢俞知道贺朝还不想跟贺汐相认,故而,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将贺朝挡在了身后。 见贺汐看向自己,谢俞神色自若,他难得展颜一笑,对着贺汐摇了摇手,算是跟贺汐打了个招呼。 贺汐以为那声“加油”是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大哥哥说的,现在又见那位大哥哥应了她。 她愣了愣,挥手表示回应,“谢谢。”贺汐笑着对谢俞说。 这份来自陌生人的祝福,让她心里不由得一暖。 贺汐转过身,迈步走进了考场。 不知过了多久。 日上枝头,蝉鸣未歇。 贺朝和谢俞并排着坐在学校附近的石椅上,日光从枝叶的罅隙中疏疏地泻下来,地上光斑点点。 “不是说想见她吗?你不想和她相认吗?”谢俞突然出声问道。 闻言,贺朝仰头喝水的动作一顿。 不想吗? 他问自己。 “没有不想。”贺朝双手握紧了塑料瓶的瓶身,“只是现在贸然去找她会影响她情绪,会影响她考试的,等她高考完,我…我会跟她相认的,应该会的。”贺朝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贺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胆了?”谢俞眉头一皱。 被谢俞这么说,贺朝也只是抿了抿唇,而后轻声说,“我只是怕她们不认得我了。” 微凉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贺朝低头看着地面,谢俞仰头望着天空,一时,他们皆沉默不语。 “哥。”谢俞唤了他一声,“你看着我。” 贺朝虽不解谢俞想做什么,但他还是依言抬起了头,看着谢俞。 “怎么了?” “其实,你很像你妈妈。”谢俞捧着贺朝的脸,轻声说,“特别是笑的时候。” “是…是吗?”贺朝一愣一愣的。 谢俞点了点头,“你站在她们跟前,她们肯定认得出你。” “所以,哥,不要怕。” “嗯…”贺朝沉吟片刻,才抬眸,他笑了一下,像平时那般,恣意而张扬。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等贺汐高考后,我就去找她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终于,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贺朝怀里捧着一束花,静静地等待着贺汐走出考场。 “老谢,你帮我拿过去吧。”贺朝把花往谢俞怀里一塞。 谢俞神色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便拿着花走到了贺汐跟前。 “你好,同学。”谢俞叫住贺汐。 贺汐回头一看,是刚才开考前跟她加油的大哥哥。 她看见大哥哥拿着一束花,一朵朵向日葵在他怀里开得像太阳那般耀眼。 “你好,大哥哥。”贺汐礼貌地回应。 “送给你的。” 贺汐心里很是惊喜,唇边的笑意更甚,“谢谢大哥哥。” “我只是个代送的,花,是别人托我拿给你的。”谢俞解释了一番。 “是谁?”贺汐问,“大哥哥,你能透露下那人的名字吗?” “暂时不能。”话音刚落,谢俞便察觉到贺汐有些失落,“不过,等你高考后,他就会来见你的。” “大哥哥。”贺汐忽然仰头看着他,“是不是贺朝?”她说着眼神瞥向了谢俞身后的人影。 贺朝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人突然看向他,他不由得紧张地压低了帽檐。 尽管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寻常人是看不清他的长相的。 可他还是不由得紧张地压低了帽檐。 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谢俞愣了几秒,随后便反应过来,笑着夸道,“真聪明。” “是他。”谢俞给出了答案。 贺汐那双与贺朝酷似的眼睛亮了几分,她跟着谢俞说,“大哥哥,谢谢你的花。” 话一出,谢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用谢。”他嘴角微微上扬,笑道,“下午的考试,也要加油。” “嗯!大哥哥,你下午还会来吗?” “会的,明天,后天,我们都会来。” 我们会陪着你走过高考这一站的。 高考整整三天,其间有风吹雨打,抑或是烈日当空,贺朝和谢俞皆如约而至。 “最后一科了,快结束了。”谢俞和贺朝等在门口。 “是啊。”贺朝目不斜视地盯着通道。 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 傍晚的晚霞弥漫在天边,映亮了等在外头的人们。 他们逆着光,等候着即将出来的高三学子们。 六点半左右。 “出来了!”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 霎时间,人头攒动,原本散落各处的人们一窝 蜂地挤到警戒线前。 他们都迫不及待了。 高三的学生们跑出了考场。 有人奔向他们的父母,激动不已。 也有人停在原地,凝神看着天边的云彩——那是他们高中阶段的最后的一抹霞辉。 贺汐跟贺母说了一声后,她走到了谢俞身前。 “大哥哥,他呢?” 谢俞看向她身后,“来了,他就在你身后。” 贺朝已经把帽子和口罩摘下,露出了脸来。他看着身高刚到他肩膀处的贺汐,眼眶有些湿润。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站在夕阳下的贺汐朝着他喊了声,“哥”。 贺朝鼻头一酸,眼泪险些从眼眶落下,他将手里的向日葵递到贺汐跟前,贺朝声音哽咽,却还是努力扬起笑容跟贺汐说, “贺汐同学,恭喜你,毕业了。” 晚间的清风掠过耳边,漫天光辉落在他们身上,一时间竟柔和了岁月。 那一刻,过往的遗憾皆化为云烟。 贺朝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一切,他只想珍惜当下,珍惜站在他眼前的人。 “哥,为什么是向日葵?” “嗯…”贺朝仰头看向西落的斜阳,笑着说道, “因为我希望,你能一路向阳。” 后来,贺朝无意中问起贺汐,“你是一眼就认出我来吗?” “不算是,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也知道,高考第一天的那一束花,是你送的。 你问外婆我和妈妈的住址的事情,我们也知道,当时我就在想,想你会什么时候过来,想各种可能你会出现的方式。 不过,那些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哥哥有来,什么时候都不迟。 这句话,是妈妈跟我说的。 哥,去见妈妈吧,这么多年没见,她也想你了。” 贺朝是在一家咖啡店里跟贺母见面的,他们聊了很久,很久。 两人的氛围很是融洽。 见此,贺汐拉着谢俞的衣袖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妈,哥。”贺汐叫完人后就坐到了贺母身旁。 “阿姨好。”跟贺母打完招呼后,谢俞很自然地坐到了贺朝身旁。 “这位是你朋友吧。”贺母笑道。 “我男朋友,谢俞。”话音未落,贺朝看见贺母的脸僵了一瞬。 “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我们从高中就在一起了。”贺朝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贺母沉默了很久。 “这件事,老贺知道吗?” “知道,他同意了。” “也罢。”贺母叹了口气,“我自认为我没有资格去掺和你的感情,我虽生了你,可我终究没有尽到养你的义务。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资格说什么。 不过,就算我有资格,我也不会说什么来反对你们。 毕竟,我相信我儿子的选择。” 六月的日落总是那么美,漫天霞光潋滟,惊艳了行人,也温柔了时光。 PS:恭喜广大高三学子,恭喜你们毕业了!( ͡° ͜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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