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踏仙君X楚晚宁 关键词 :包饺子 看烟花 背上山 新年和神灵祈福 简介:除夕之时,一个晚宁身陨后被踏仙君的种出来重生,却又最终枯萎消散的故事。 十日星昙,看尽楚晚宁一生。喝最烈的酒,做最美的梦,不问今夕何夕,是否天上人间。 ————————————————————— 楔子 北斗仙尊以一己之力,阻拦了踏仙帝君强攻昆仑踏雪宫,却也身陨魂消。 众人都道,这对师徒反目,实在令人扼腕。 晚夜玉衡清正一生,逝去时唯其弟子薛蒙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将楚晚宁尸身藏匿在昆仑山深处。 那踏仙君却不管不顾,竟用尽办法,将其师尊的尸体带走。 世人都说,这踏仙君恨楚晚宁入骨,甚至那人死去,都不愿予他半分安宁。 唯独薛蒙始终不解。 他当时用了护心结界笼罩师尊的身体——此法以他心头血为引,大半灵力所灌,若来者对身处其中的人有哪怕一丝丝恨意,就会被结界幻化的心镜迷惑,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断无法进入内里。 他一路奔逃,方才结阵成功,不多时,踏仙君便已追上,须臾间已经进入结界。 如若无物,不费吹灰之力。 薛蒙当时只觉血液都冷了。 这如何可能?!!此法他演练过数百次,百试不爽!!!墨燃如此憎恶师尊,怎么可能刹那就进来了!!! “墨燃!”薛蒙撕心裂肺,“你若对师尊还有哪怕一毫一厘的情分,就不要令他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住口!!!!” 踏仙君怀抱着那个苍白似月影的人,如同一只鳞片尽被剥离的恶龙,每一分真气都沸腾着血气, “他根本没死!” “楚晚宁。” 他指尖颤抖的抚上眉目冷冽的人,哪怕沉睡着,这人眉间也仿佛压着千山万岳,沉重地难以化开, “你好毒的心思,妄想用假死脱离我身边。” 有赤红水滴跌落,掉在楚晚宁骨瓷般脸孔之上,踏仙君试图去擦拭,却越擦越多。 “我不可能让你如愿的,我这么恨你。” 胸中一腔风沙,自肺腑中摇曳晃动,踏仙君说话的时候,咽喉嘶嘶作响, “怎能让你死得如此轻松。” “楚晚宁,你是我的仇人,我要你受一生折磨。“ 踏仙君容颜狠戾,不知是因为厮杀,还是因为癫狂,他满脸血泪,直若修罗厉鬼。 他怀抱着楚晚宁,因双手无刃,只有周身真气防护,偶然有修士一刀入骨,他也不曾回头。 没有人能拦住他,哪怕他身中无数羽箭,满身血污,犹如满身毒刺的野兽。 哪怕千劫万阵,刮骨剖肉,踏仙君仍如履平地。 斜阳肌骨融化,宛若沸腾铜液,浇铸血色地平线。 于是睡在恶鬼怀中的宗师,像幽夜里最皎洁的月船,载着孤魂野鬼般帝君,直至天尽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连薛蒙也无法明了,为何踏仙君有这么重的恨意,却仍能进入护心结界,夺走楚晚宁。 “为什么啊。”他热泪盈眶,“那个阵法分明没有失效,踏仙君明明那么恨师尊,怎么能入得结界?” 梅含雪站在他身边,微扬大氅,挡住凛冽寒风。 他说:“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其实他并不恨他呢?” “你说什么?”薛蒙恍惚回眸,泪水封住了所有感官,令他心神龟裂,“他若不恨他,为何偏要夺走他!!!!” “谁知道呢?” 梅含雪微眯了眼。 黄昏似最盛大的乐章,只是将近终结。 流光荒草般疯长,他看见踏仙君离开时的眸色。 很难形容,似命运抽筋剥骨,似天空脊柱折断。 似世界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这世间的所有事,本就难以分明。”梅含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何谓爱恨。” 1. 近日人界沸腾,皆言踏仙君为唤故人归来,只身杀入上古神祇的遗迹,绞灭四圣兽在人间的残影,得了只存于典籍传说中的醉梦星昙。 先有昆仑踏雪宫抢夺北斗仙尊尸骸,令其师至死不得安息。 后有只身入归墟之海,强掠醉梦星昙的种子。 踏仙君纵有半神之躯,却也负伤深重,传说他归来之时,遍身伤痕似银鱼剜鳞,周身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伤痕,一处连着一处,竟不似人形。 踏仙君迷恋他年少逝去的师兄,这不是秘密。 甚至立修真界第一美人为皇后,也是因为那和故人相似三分的容颜。 醉梦星昙的种子,唯一用途,便是将地府的亡魂唤回,重塑身体,以解相似之苦。 只是昙花盛放,刹那芳华,这般奇迹,能维持的,也不过十天而已。 踏仙君取醉梦星昙的缘由毋庸置疑,自然是为了复活故人,哪怕只是海市蜃楼般短暂。 众人皆痛恨踏仙君疯狂狠戾,却也为他强烈的爱恨所摄。 恨者师尊也,拼死亦不能让其入土为安。 爱者师兄也,黄泉碧落亦要将之追回。 只不过也有人感慨,晚夜玉衡高洁凛正,徒弟师昧风华绝世,都是极优秀的人,怎么踏仙君就会如此差别对待? 爱如九天摘星,恨似足下泥淖。 态度实在相差甚远,也不知那沉眠于九泉之下的一世宗师,可曾心寒。 2. 就要新年了。 踏仙君一反常态,未让宫室金装玉裹。 死生之巅经历了这些年,如今总有些角落是虫噬粉楼,金缕朽败,踏仙君也不让修葺。 这也就罢了,他让人挂了许多白纱素幕,远远看去,蜀中朱墙琉璃瓦的飞檐斗角,如落冰霜,恰似寒殿瑶宫,月中清阁。 皇后被禁了足,圈禁一方院落不得出入。 众人噤若寒蝉,不知帝君为何阴云压城。 而红莲水榭更是落了锁,唯有绮窗愁对长空,菡萏早消,残叶成灰。 池水被灵力冻作一方堇青石,有人在其下影影绰绰。 发丝散开,素衣柔软,像沉在海底的月亮,无法捞起。 大家都在等着踏仙君唤回他思念已久的师兄,却迟迟不见动静。 除夕到了。 人间灯火自山巅望去,尽似遥远浮舟,顺着幻想的孤岛由远及近,极难触碰。 天地万物,押着轻雪韵脚,呢喃着诉不尽的旋律。 听不出什么曲调,只有风声在心头呜呜回响。 踏仙君挖开了巫山殿后花园的土,将那醉梦星昙的种子埋了下去。 这个种子有许多要求,时辰法阵,他准备了许久,才算万事俱备。 种下去之后,他需要献祭自己的心头血,浇灌花种,令其馥郁绽放。 然后一个时辰后,他便会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踏仙君没有犹豫,他拎起桌上一壶极冷的梨花白,灌了半壶,匕首一剜,便放了半碗。 血液濡湿了徒弟,刹那之间,便有新芽破土而出。 恰似他心中骸骨抽枝展叶。 3. 醉梦星昙乃仙界遗物,曾有上神囿于往事,丛生心魔,借故人亡魂塑形十日,终释心结。 因而以心血种植者,所唤归人,皆是心头挚爱 唤回之人记忆或有残缺,但心性是不大会变的。 踏仙君期盼了许久,终于在漫天星彩中,等到它开花的那一刻。 地平线有烟花绽放,星光似摇曳银铃,哗啦啦在晃动心镜,惊了天空梦境。 踏仙君心如擂鼓,看着其上有虚影聚合,依稀是师昧模样。 然而不过片刻,那轮廓似被流风惊散,袅袅娜娜,纠雪缠烟,凝做他人。 是陌生的孩童模样。 “怎么会这样!!!” 踏仙君大惊失色,靠近那孩童, “你到底是谁?” 那孩童不过六七岁,睁开双眸,飘在花瓣之上,衣袂恍若半透半透羽翅,帛带摇曳。 “你又是谁?” 他眸若空谷,自有清泉窸窣,只在眼尾曳出凤凰花般热烈, “我明明正在师尊面前修行,怎么就到了你处?” 他往前轻轻一跃,力道却不小,正撞上踏仙君胸前伤口,两人跌作一团,摔得踏仙君龇牙咧嘴。 然而靠得近了,他却闻到一股清冽芳馨,似阳光的半干花瓣,正是海棠味道。 踏仙君如遭雷击,他用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眉梢眼角。 飞扬剑眉,细挺鼻梁,薄唇凤眸——虽然如今这孩子的两腮微微丰盈,但和楚晚宁的容貌却有六分相似。 我明明是想唤回师昧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踏仙君如斯想,指尖却不受控制的颤抖。 孩子的容颜在视线中化开,踏仙君觉得心亦如熔岩流淌,他声音低哑。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孩子眨了眨眼,他眸中尽是宝石的碎片,流光溢彩,“我叫楚晚宁。” 踏仙君闭了闭眼,有泪滴自眼角滑落。 “我的名字很难听么?”孩童蹙了蹙眉,用柔嫩指尖抹去泪水,“把你都吓哭了?” 踏仙君躺在冰凉地面,感受对方的体温似柔软蒲同英,吹入他心海,泛着朦胧金色。 他说:“嗯,很难听。” 夜风寒凉,踏仙君起身,转身要走。 那孩子却不动。 “其实我从花里出来时,一开始见了别人的影子。” 楚晚宁立在原地,月光恰似藤萝,攀上他素白衣袖, “你是不是,唤错了人?” 踏仙君回过头,看着那孩子脸上寥落神色。 “师尊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很空茫。” 孩子蹲了下来,环抱着自己,连影子都是小小一团,像被夜风轻易吹走的一片孤叶, “像要透过我,去看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幼年的楚晚宁逆着光,抬头去看踏仙君:“我做错了什么吗?书读得再好,剑练得再熟,师尊却依然总是叹息。” “你也讨厌我么?” 幼年的楚晚宁,尚不知坚强,更无谓忍耐,也会在伤心时,双眸盈盈,红了眼尾。 “为什么怎么努力,我都没法让别人多喜欢我一点?” 踏仙君居高临下看他,那一双眸里尽是星星的锁链,轻易就将神魂扣住。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心里荆棘丛生,尖刺勾连的疼。 “没有。”他蹲下去,将幼年晚宁抱起来,用自己所有温度去暖,“我不讨厌你。” 楚晚宁的睫毛很长,他缩在踏仙君怀中,玛瑙般的眸子动了动,垂了下去。 踏仙君抱着他,想要回巫山殿,却见怀中孩子频频回头。 远处的烟花还在盛放,如海妖的鱼鳍擦破天光,奇异而美丽。 踏仙君看着他:“想看么?” 楚晚宁点头:“嗯。” 高大男人将怀中人珍宝般抱紧:“我陪你看。” “师尊是佛门中人。”夜风有些冷,楚晚宁将自己缩进踏仙君怀抱深处,“戒贪嗔喜怒,每每过节,他总会闭关清修。于是偌大寺庙,就剩我一个人。我不怎么看烟花,墙外热闹的声响动静太大,显得墙内好空阔。” 踏仙君静静看着楚晚宁。 他曾经凛然不可侵犯的师尊现下是个孩子,再沉静双眸神态也带着未经打磨的天真。 黑曜石般瞳孔望向的自己时,清如一汪潭水,整个将自己倒映其中。 他想他心下柔软,不是因为对方,而是因为此刻漫天光影,似宝石的种子盛放花叶,景色美得令人心折。 “不会一个人。”踏仙君的声音很沙哑,如千疮百孔的礁石,“我可以陪着你。” 楚晚宁听了,双眼亮晶晶的,探出小指头,和踏仙君拉了勾:“你说得,我们约好了。” 他掏出怀中一颗饴糖,剥纸时发出哔啵声响,将糖塞进踏仙君口中。 “吃了我的糖,你就不能失约。”楚晚宁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们的约定。” 踏仙君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他们两人后来一齐包了饺子,楚晚宁沾得满脸都是面粉。 “我总觉得这馅里,还该加几味调料。” 楚晚宁此刻人不大,神态依然煞有介是, “听我的,加进去肯定好吃。” 踏仙君下意识就伸手去擦他的脸:“你会调馅?” 楚晚宁眨了眨眼,记忆水中游鱼般蹿动,微啄他眸底。 “好像是会的。”他歪了歪头,“但想不起是为什么了,只记得,好像试过好多好多次。” 他回过头,轻轻笑开:“我做饭可没天分了,自从我把寺里伙房烧了,师尊连厨房都不让我进,说什么君子远庖厨。” 踏仙君也忍不住笑了:“那你为何要尝试。” 楚晚宁清澈眼瞳闪过些许疑惑,月影般荡出涟漪。 “为什么呢?”他有些恍惚,“好像是希望某个人高兴。” 他最后说:”似乎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希望他,不要讨厌我?“ 4. 踏仙君和楚晚宁将饺子煮了,蘸着香醋,两人一起吃了些。 调馅时楚晚宁加盐手抖了下,盖住了许多味道。 可踏仙君就着水,还是将锅里所有饺子都吃掉了,直到后来都打起了嗝。 应该是错觉吧,踏仙君想,那馅料总带着熟悉的滋味。 楚晚宁人很娇小,容色却很认真:“何苦吃那么多?以后若喜欢,我还可以包给你吃。” 踏仙君心头都几乎被对方专注的目光灼伤:“真的么?” 仍是无忧无虑的楚晚宁点点头:“当然啊。” 踏仙君笼着幼年的师尊睡了一夜。 自他别后,多少个夜晚了,不曾有这般安眠。 然而第二天的,踏仙君一早醒来,楚晚宁就不见人影。 他不禁勃然大怒:“楚晚宁!!!!” 他寻过廊桥,转过亭阁,彤墀釦砌层层积雪,唯不见那人踪迹。 “楚晚宁!!!!” 踏仙君在空荡庭院中嘶吼出声,声音迭荡,似重石砸碎湖波,却只有风声回应。 他环视四周,重重喘气,痛楚蚁群般穿行。 不过做个梦而已,难道连碰触都来不及,就这要骤然溃散? 踏仙君发动了全宫的人,几番逼问拷打,终有宋秋桐的宫女颤栗跪下,说是看到几个侍卫看到个孩子,起了逗弄的坏心,骗他和他玩捉迷藏,将他关在废旧柜子里,一并拉到城外扔了。 踏仙君知道平常侍卫不可能如此,当是宋秋桐以为他又收了什么娈童嬖臣,刻意派人打发为难。 “传我令下。”踏仙君咬牙切齿,“将宋秋桐打入水牢,责后发落!”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惊慌不已。 除夕方过,踏仙君便如此动怒,人人性命似悬于高崖一线,皆是心惊胆颤,不得不受命而退。 踏仙君发落了许多人去找,从天亮寻至天黑,才从城外的乱石岗里找到了楚晚宁。 踏仙君到的时候,那孩子正靠在一棵树旁,有一书生正与他搭话。 “你怎会在此地?”书生眉目柔煦,是好脾气的模样,“是迷路还是被丢弃了?” 楚晚宁抿抿嘴,摇了摇头。 “你认得字么?”他笑得温和,伸出手来,“我开了家书塾,正缺个书童,你可愿意来?” 踏仙君的心似被人撕下一页,骤然惊痛。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楚晚宁抱起来:“哪来的腌臜玩意儿,给我滚远一点儿。” 书生看着他,眸色似寒鸦栖于碧水,点滴寥落:“既然是重要的人,下次就看紧一点儿。” 书生转身离去,不过数步,身形便即远,再细看见,那踪迹便化青墙外的一抹树影,杳然无踪。 楚晚宁悄悄抓紧了踏仙君前襟:“这书生,似乎并非常人。” 踏仙君只抿着唇,双眸灼灼如焰,一时招来不归,嗖得一声御剑直入九天。 风声呼啸,重云似无数白鸟矫翼厉翮,扑面而来。 楚晚宁惊得在踏仙君怀中缩作一团,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颈。 踏仙君感到对方的气息,香料般沁入骨髓,心中怒火稍霁,方才道:“你是笨蛋么?什么人跟你说话都搭腔,居然被人骗来这里,若是——” 他陡然收住话语,现实如羽箭正中心头。 没有什么若是,楚晚宁早就身陨形消。 他身边的人,不过是幻境的花朵,一夕开放。 “对不住。” 楚晚宁垂下眸子,幼时的他并不似成年凛冽,没有易躁易怒的尖锐,小孩子脆弱又单纯,一下便被踏仙君语气间的锋利伤了神, “我不是有意的。” 踏仙君看着对方,这暂时的失而复得,似喉间熔铁,只能慢慢吞下。 顺着咽喉,一路灼伤肺腑。 他声音不自觉就带了颤抖:“别离开我,好么?” 楚晚宁将小脑袋靠在踏仙君肩头,眼珠黑玛瑙般莹润。 他说:“好啊。” 踏仙君将不归降下一些,楚晚宁才絮絮说道缘由。 “我以前在寺庙,都没人和我玩游戏。” 楚晚宁声音闷闷地,似乎有些疲倦, “师尊也不让。” “他们说和我玩捉迷藏,让我躲到柜子里。” 楚晚宁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声音越发小,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答应了。” 踏仙君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傻子么?他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晚宁被他吼了声,状若花瓣的双眸盈满水光。 “可从来没人愿意和我玩啊。” 楚晚宁的头低下去, “有时我会偷偷去看围墙外嬉闹的孩子,但我一出去,就会被师尊叱责。” “曾经有个孩子被许多人欺负,我想要去帮忙——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怒吼着不让我靠近。” 楚晚宁将脸埋在踏仙君颈窝,有水滴滑落, “我好像从来没受人欢迎过。” 踏仙君从来不知道,他的师尊也曾这样孤独不堪一击。 在他的记忆里,楚晚宁是遮天蔽日的巨木,是默默撑起天地的脊梁。 可原来,孤僻刻薄并非天生,只因不曾有遮雨屋檐,他只能自己坚强。 踏仙君紧紧抱住仍是孩子的楚晚宁,只觉得心中蹿入往事的根系,深深浅浅的疼。 5. 第三天,黎明微动,晨曦似半透糖纸,流光剥开几分温暖甜腻。 踏仙君陡然醒来,身边人两天之间,已经长大了不少。 前两日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却已是十五六岁,是个少年模样。 他发丝散开,像墨鲤游弋水中,漾出层层波纹。 少年轮廓初露锋芒,是介于成年人和孩子间的清秀,仿若一滴落在竹叶上的露珠,将坠未坠。 他缩在角落,是小小的一团,像躲在蚌壳里的明珠,不堪外间风浪。 踏仙君看着对方,心若重鼓,忽疾忽徐。 楚晚宁揉了揉眼睛,他见踏仙君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忍不住抿了抿唇,烧红了耳朵。 “我脸上有东西么。”睫羽似蝴蝶颤动,他良久方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踏仙君自觉失态,他轻咳一声,将人拉起来:“起来,我们去祈愿。” 楚晚宁衣着轻薄,素鲛如纱,赤着足走在地上,随即便打了个喷嚏。 踏仙君想去给他找几件衣服,却发觉如今的楚晚宁身高已过了他肩头, 踏仙君无法,他没有想到,醉梦星昙唤回的人,一日竟如数年,会快速成长。 他只好去红莲水榭随意找了些衣服,可楚晚宁穿上都有些长,后摆拖出好多。 楚晚宁试图给自己扎头发,折腾半天,不是这边落下一绺发丝,就是那边扎得头皮发疼。 “过来。” 踏仙君将人唤回,亲手为他束发。 楚晚宁发质极好,柔滑如缎,踏仙君任之滑过之间,却似捧不住水中之月。 踏仙君拿过镜子,给对方相照:“看看吧。” 楚晚宁转了转脑袋,他摸向发上一只白玉红宝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什么?” 他侧过脸,却看到踏仙君冠上亦有一只白云红宝簪。 “一样的么?” 楚晚宁抬起眸来,光影似花叶沉浮,沸腾他琉璃色瞳孔, “你是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我了?” 踏仙君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不全相同。 楚晚宁那支,雕了凤纹,而他这支,则饰龙鳞。 其实最早的龙凤簪,在他们成婚时,被楚晚宁摔了。 而这一对,是他后来又命人打的。 碎了的就是碎了,他也没有复原。只是重做一副后,到底没了送出的心气,日日压在奁底他惯用的乌金簪旁,不知今天怎么就随手翻了出来。 楚晚宁眼中满是糖屑般晶亮溢彩,他笑了笑:“多谢,我很喜欢。” 踏仙君轻轻应了声,嗯。 他说,我知道你会喜欢,也是费心观察了许久才做的。 那低语太轻,楚晚宁回过头问他,什么? 踏仙君却只是侧过脸,微眯了眸,道:“天凉了,是个极好的冬日。” 他们一齐去山中废弃的神龛祭拜。 冬日的天空总是高而远。 森壁争霞,孤峰限日,幽岫含云,深溪凝翠。 枯木虬枝,自成流光樊笼,令风如雀鸟,振翅其间。 踏仙君其实和楚晚宁成婚以来,私心里发过誓,若是哪一次,楚晚宁主动抱他一次,新年过后,他便带着他,来这少年时的秘密基地许愿。 然而直到对方离开,他也没能成行。 四野流风低语,恰如踏仙君心弦嘈切。 他心事重重,自然走得快了些,没留神,却把楚晚宁拉在了喉头。 夜里落了雪,山道亦成连璐,楚晚宁走起来有些困难,跟着踏仙君一路向上,渐渐落了后。 他脚底打滑,鞋子有些不合脚,走了许多路,磨出些水泡来,于是越发慢起来。 踏仙君恍然回神,才发觉那少年远在数十台阶下,一路蹒跚。 也不知这样一瘸一拐跟了自己多久。 他暗骂一声,奔到那人身边,看他满头冷汗:“怎么了,是鞋子不合适?” 楚晚宁抿抿唇,摇了摇头,只是眸子水润欲滴,一副狼狈模样。 他说:“没事,我能跟上。” 踏仙君哪管三七二十一,让他坐在路边青石上,一把脱了他鞋袜。 “你!”楚晚宁惊得两颊烧红,“你干什么!!” 这时的楚晚宁到底还是个少年,再羞愤也拙于口舌。 若是往日,踏仙君如此,怕是要被楚晚宁叱责,说什么琅琅白日脱人鞋袜,成何体统。 而他大约也会邪性一笑,更离谱的我都脱过,这算什么? 踏仙君看着那剔透似幽阜古泉的少年,到底只是叹息,没说别的。 只是他看到楚晚宁足尖血痕时,还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量:“你脚磨成这样,怎么就不晓得说一声?” 楚晚宁大约忍痛久了,眸底本就有些许水色,又突然被人握住脚踝,满腔羞怒,眼角便虹飞霓染。 “你松开我!”他咬了咬牙,偏过脸去,“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他骤然失声,因为踏仙君忽然含住了他的足尖,令他整个人如着火的炉膛,连话都说不分明。 “脏.....” 少年楚晚宁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怔怔看着踏仙君,唇舌打架。 “你何至于.....” 踏仙君却很专注,他动作很轻,像轻吮微云,楚晚宁不觉得疼,只感到丝丝缕缕的痒。 楚晚宁的足很白,轻抿月色的玉簪花一般,甲贝泛着珠光,艺术品一般。 那些许伤痕,宛如赤莲开于雪中,残忍却又美丽。 他将脏血吐出,有掏出怀中药瓶将少年的伤处擦了药,用鲛绡缠了缠。 “在我面前,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我不会嫌弃你。” 踏仙君重新将鞋袜给他穿好,又掏出水瓶漱了口,背过身去,回头看楚晚宁, “上来。” “我自己能走.....” 楚晚宁脸红得透了,目光都不敢沾染踏仙君。 踏仙君微眯了眸,语气森然:“你若是不上来,我就把你抱上去了。” 楚晚宁一听立马趴到了踏仙君背上,用双手环住他脖颈。 踏仙君把他往上颠了颠,大步向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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