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一起过圣诞

正文：

房怀清咂咂嘴，他竟然从以前的自己这番话语中品出了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似一股别样的暖流在他心中荡漾开来。在最深的绝望中他何尝不曾了解自己的内心呢，可不知不觉间，他又在安稳的生活中慢慢学会了收敛所有的尖锐和棱角。

房怀清重新审视起自己来：他的确是变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为何，到底是单纯地被岁月磨平了之前的那些傲气与骄纵，还是长期和佟沛帆在一起学会了用内敛伪装冷漠。

挣扎一番后，他终于决定从这个无解的选择中脱身：“我怎么不知道原来的我也这么多管闲事.......”这勉强算是与之前的自己达成了和解。

脑海中长久的寂静似乎延伸到了心里，掏空了所有心绪，空落落的。房怀清顿了顿，低声地补上一句：“倒也不算‘闲事’，总归是自己的事。”

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房怀清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往办公室门外走去，他还剩最后一件事没有解决——那种听得见别人心声的怪象。

重新烧制的圣诞瓷器已经出炉，房怀清只远远看了一眼那一片花花绿绿，便转身走出瓷厂，在心里打着市场调研的幌子走进了商场。

托这批瓷器的福，这些天没少了解这个洋节。房怀清抬头看着中庭里这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除了挂着各式各样的圣诞装饰，又加上了许多手写的贺卡。

他走近了看，从恋爱顺利到白头偕老，从节节高升到生意兴隆，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一个年轻女孩走过来问他：“先生需要帮忙代写贺卡吗？”

房怀清转头看过去，女孩还没来得及收住看向他袖口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歉意：“抱歉，如果有冒犯我向您道歉。”

他轻轻摇了摇头，算是领了她的情：“不用道歉。”

像是补偿似的，这位工作人员热切的请求让房怀清无法拒绝，他让女孩帮他写下“万事顺遂”，再落下他的名字。

那女孩踮着脚努力把贺卡挂在了高处，又转身对他认真地说：“祝房先生万事顺遂”。

这回房怀清看清楚了，这一句话后女孩没有开口，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另一句“身体安康”。

他笑了笑，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谢谢”，微微欠身谢过她的好意，转身走了。

日子一天天靠近圣诞了，房怀清发现读心能力在逐渐消退，他把这归因于之前的自己离开时忘了连根拔走。

可佟沛帆还是没回来。

房怀清在挂了两人电话后偶尔会好奇如果能听到佟沛帆的心声，他到底心里有着哪些小九九。可转念又一想，他才不想听这人想了啥，直觉告诉他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等房怀清真实地听到佟沛帆在背后唤他名字，已经是圣诞节前夕，平安夜白天了。

他正看着办公室展示柜里摆着的圣诞瓷器撒癔症，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佟沛帆反手带上了门，走过来抱紧了他，浑身上下带着室外的寒冷，让房怀清在他怀里打了个冷颤，小臂抬起却没有把人推开，而是慢慢回抱住了他。

“我回来了。”

“嗯。”

房怀清闭上眼睛，用自己的体温把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慢慢升温，可是他沉下心却没有听到任何下文，那点想偷听心声的小心思碎了个干净。

他睁开眼，看到佟沛帆衣领上慢慢融化的雪濡湿了衣服面料，突然释怀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觉得现下的一切便是最好不过的状态。

爱人就在身边，不需要那点能力，他们也能互通心意。

这足够了。

“桌上的苹果是你买的吗？”佟沛帆低头问怀里人。

“秘书先前拿过来的，说是......”房怀清突然噤了声，下半句“让我送给你”怎么也说不出口。秘书刚才絮絮叨叨地给他普及了一番这个因为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而发展出来的独特习俗，可祝福的话到了房怀清嘴边却没了声响。

因为谐音而诞生的祝福方式似乎没有那么直白，却又多了几分幼稚的自我安慰，仿佛吃掉这个“平安果”来年就真的会平平安安。

“说是什么？”佟沛帆穷追不舍，没注意言语里带了些笑意。

房怀清把头埋到他怀里，闷闷地接了一句：“平安夜礼物。”

佟沛帆彻底笑了出来：“说一句祝我平安就那么难？”

房怀清抬头看他，抿紧了嘴，半晌才开口说了句：“来年平安”。

佟沛帆瞧见他藏在头发里红透了的耳朵尖，心想还是别把嘱托秘书买苹果又让她给房怀清解释这事抖出来好了。

傍晚时佟沛帆接到纪慎语的电话，说是邀请他们俩圣诞节去家里做客。

丁汉白在旁边补了一句：“佟哥，你给我找的玉不错，槲寄生刻得也是顶好，你要不带房哥过来看看”，之后便听到纪慎语似乎有些急地去捂丁汉白的嘴巴“师哥你快别说了”，紧接着就是一顿打打闹闹。

佟沛帆压低了声音转过头去问房怀清：“一起去看小丁雕的槲寄生？”

房怀清扭过头不理他，佟沛帆又耐下心来问他：“那去尝下你师弟新学的西餐？”

房怀清看着佟沛帆眼睛里的笑意，声音里还是惯有的清冷：“随你的便。”

于是佟沛帆给那头回了一个好，便挂了电话。

两人从窑厂出来正是万家灯火时，佟沛帆带着他去了商场，美其名曰要给他送圣诞礼物，当作那两个苹果的回礼，房怀清笑他幼稚，却还是任他拉着去了。

房怀清不知道原来佟沛帆还喜欢这种洋节，看着他兴致冲冲地要了贺卡写上祝福，那女孩对他笑“房先生又来啦”，佟沛帆又跟着她找到了之前房怀清的那张贺卡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害臊。

两张贺卡轻轻碰在一起，圣诞树上挂的铃铛也跟着晃响，房怀清抬头仔细看，有些惊讶地发现佟沛帆写下的正是女孩之前没能说出的那句“身体安康”。

两人在圣诞集市里挑挑选选，觉得这个太俗气那个不实用，最后只买回几双家居圣诞袜。

这还是佟沛帆说不想在半夜被房怀清用冰凉的脚突然踹他，踹疼了还得自己抱着暖和，惹得房怀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才红着脖子答应下来。

佟沛帆心情极佳，晚上多炒了一个肉，饭后又把两个平安果削好切块喂人吃了，这才带房怀清洗漱上床。

房怀清穿着厚厚的圣诞袜，也不去计较为什么佟沛帆还是揣着他的双脚给他暖和着，闭着眼酝酿睡意，却听佟沛帆问他：“怀清，你知道圣诞老人吗？”

一句“不想知道”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不知道”，房怀清睁眼，逐渐在黑暗中描绘出身边人的轮廓。

像是一个悠长的睡前故事，房怀清听佟沛帆讲得昏昏欲睡，结果在听到佟沛帆说圣诞袜其实是挂在床头装礼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下，就用那双穿着圣诞袜的脚。

踹完之后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佟沛帆说：“我的圣诞礼物现在不就已经装在圣诞袜里了”，房怀清咬紧了牙关只恨刚才那一脚没有用尽了全力直接把这人踹下床去。

圣诞节一早，房怀清准点醒来，佟沛帆照例不在，应该已经去准备早饭了。房怀清猫在还残留有他体温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结果被床头上一抹过分鲜艳的绿色吸引得转过头去。

是另外一双圣诞袜。

房怀清还没来得及消散干净的起床气又回炉了几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他坐起身来准备把袜子塞进抽屉里，却发现有东西被压在袜子下，定睛一看，是一本相册。

房怀清嘴上念叨着“多大的人了还跟着年轻人胡闹”，手上却很不老实把相册捞进怀里，坐在床上翻开来。

扉页上有一格空位落着，旁边是手写的题字：“于平安夜赠吾爱房怀清”，一看就是佟沛帆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秘书和他偷偷说过，“题字”这个习惯就带着一股子年代感，现在年轻人哪个还会在自己的东西上仔仔细细写下几月几日从哪里得到的这东西？房怀清当时笑了笑，说老年人的习惯不好改，随他去吧。

现在，他的腕口细细摩挲着这行字，似乎能感觉到力透纸背的郑重，一同浮现的还有佟沛帆写下这行字时坚毅中带着些柔软的神情。

这神情他见过太多次，以至于带了些条件反射，深深地镌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夹满了照片的内页微微鼓起，边角的收束间多了些缝隙，倒是方便了房怀清用腕口翻阅。

第一页翻开房怀清便愣住了，这些照片......佟沛帆是从哪里拿到的？

无一例外，这些照片的主角都是青少年时期的房怀清，清冷气质的少年长身而立，丝毫没有收敛的光芒快要灼伤他的眼。

照片中有他当时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在校园里与同学的合照，到他在巷子口骑着自行车的回眸，甚至还有他的中学毕业照，模糊又残破，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万般挫折。

黑白的照片换回他缤纷的记忆，那时候他那么不服输，带着天生的倔劲事事争先，锋芒毕露。

再往后，是他住在梁鹤乘家里学手艺时的照片，曾经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器具让他有些沉迷其中，他一张张看过去，就像又用双手重新造出了那些精美的物什、画出了那些古老的画卷。

其中一张是他的侧脸，只见他眼神专注而热情地看着笔下，房怀清靠近了些，还没仔细看便得出了答案，正是那副《昼锦堂图并书昼锦堂记》。

房怀清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有些慌乱地急忙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房怀清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勉强看下去，可他脑中昏昏然，盯着唯一一张没有任何人物出现的景物照细细辨认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佟沛帆原来的出租屋，是他被砍了手、万念俱灰跑去求佟沛帆收留他时佟沛帆住的出租屋。

房怀清心里那些没来由的思绪让他胸口闷得慌，从这张照片开始，就像是把中间那段不堪回忆的灰暗时光撕开了一个角，再往后，佟沛帆进入了他的人生。

照片逐渐从黑白变成彩色，他们天南海北四处游历时拍摄的照片无一例外都静静地躺在这里，逐渐冲刷掉房怀清所有的不安。

再往后，潼村瓷窑重新开张时他们俩并肩站在大门口的合照，某年新年时他们去照相馆拍摄的照片......

最新一张，是佟沛帆这次出差时拍的，他一个人站在新落成的瓷厂门口，身旁一个鎏金的大字“清”彰显了足够的存在感。

房怀清的眼神在最后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佟沛帆抱着手靠在门边，看着他笑。

“照片是你师弟从六指儿遗物里整理出来的，”佟沛帆不等他开口就回答了他未出口的疑问，接着话题一转：“圣诞礼物还喜欢吗？”

房怀清低头躲开他的眼神，只觉双眼干涩，却摸了一手湿润。

佟沛帆走过来拿纸给他擦干净，正好听到他很轻很小心，却万分珍重地回答自己：“喜欢，很喜欢。”

佟沛帆在他头顶发旋处落下一吻，“喜欢就好”。

然后，在房怀清的注目下从衣服内袋中摸出一张照片，放进扉页的空格中。

房怀清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原来是两个人年轻时候的证件照拼在一起，一左一右，又换了个红背景，活脱脱一张结婚照。

“那这个喜欢吗？”佟沛帆问他。

“说不喜欢你能怎么办？”

“那就直接说喜欢。”

驾车去丁汉白纪慎语家里的路上，房怀清问佟沛帆：“丁汉白留过洋，他扯着纪慎语闹腾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跟着蹭洋节的热闹？”

佟沛帆不在意地笑了笑：“图个奔头。大家平时忙，难得有个理由一起聚聚。”

或许平时脚步太匆匆，利用节日偷得些许空闲时间不失为一种放松，无须在意节日背后是否有太过沉重的或家庭或社会的意义，只需要加入一场带着商业化性质的狂欢。又或许，总有些超出了原本含义的精神寄托需要付诸于实践，让人放纵沉沦。

按响门铃后，纪慎语跑来开门，屋内的热气总算烘托出了些节日的气氛。

房怀清四处环顾着家中的圣诞装饰，不免向纪慎语嘀咕一句：“丁汉白可真会折腾。”

纪慎语有些腼腆地笑笑：“师哥说是按照他留洋时借宿那家人的装饰来的。我也不太懂这些，索性就让他来吧。”

房怀清没再回应，和纪慎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佟沛帆一脱外衣，转身进厨房给丁汉白帮忙。

过了会儿，丁汉白把纪慎语也唤了进去帮忙，留房怀清一个人在外面捧着热茶看电视。

晚餐上桌后，房怀清自觉走过来坐下，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折腾出来一桌看起来就颇有异国风情的圣诞大餐。

一只完整的烤火鸡被油裹得金灿灿的，那光泽让房怀清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这是否是一个食物模型。

然而怀疑在下一秒不攻自破——佟沛帆掰下一只鸡腿，送到他嘴边，肉香混合着果木香让人食欲大增，房怀清咬了一口，不得不说，确实是连他这张挑食的嘴也要承认的美食。

鸡肉不油不腻，丝丝入味，咀嚼中又带着些独特的韧劲。房怀清也不再端着清高模样，常年冷漠的脸色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桌上肉食居多，吃多了难免需要别的调剂，丁汉白端上来四杯红酒，说是自制的圣诞红酒。

纪慎语喝得脸蛋红扑扑的，黏着丁汉白师哥长师哥短地叫。房怀清也不免多喝了些，过了阵酒劲上头，便也有些云里雾里，浑身透着红，莫名靠在了佟沛帆肩上。好在酒劲儿不大，过了一会儿两人便缓了过来。

饭后，纪慎语拉着房怀清到被丁汉白装饰得过于花里胡哨的圣诞树下，说是要交换礼物，在树下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递给他，“房师哥，送你的。”

房怀清收下，心想这一天收到的礼物可比前一年收到的还多，佟沛帆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双针织的无指“手套”。

纪慎语笑起来时脸上的红便晕得可爱起来：“我看房师哥之前手腕冻得通红，就学着手套的模样给你织了一双。”

房怀清谢过，佟沛帆便把之前烧制的圣诞瓷器送了两人一整套，也算是格外应景了。

房间那头，丁汉白把亲手雕刻出来的玉制槲寄生挂在了门框上，招呼纪慎语过去。纪慎语闻声便小跑过去扑进他怀里，被丁汉白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在槲寄生下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房怀清只觉得脸上臊得慌，难得地别过了头：“还真是不把我们当外人。”

佟沛帆看着他红透了的脸，调笑他一杯倒，笑得快直不起腰。房怀清没忍住踢了他小腿一脚，“别笑了，你害不害臊。”结果佟沛帆笑得更狠了。

纪慎语靠在丁汉白怀里，朝房怀清笑得天真无邪：“房师哥，你和佟哥也过来呀。”

房怀清刚想一口回绝，转头看见丁汉白眼神里带了些挑衅看向佟沛帆，叫了句“佟哥”，他心里立马来了些莫名的火气，在佟沛帆应了一声后跟着他走过去。

走到槲寄生底下，纪慎语笑闹着推丁汉白走开了，房怀清却又想躲，刚才那点借着酒精鼓起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挂在头顶的不是什么槲寄生而是达摩克里斯之剑。

佟沛帆手抚上他发烫又微红的脸颊，手心的厚茧不断摩挲着，房怀清安静了下来，抬头看着他。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佟沛帆笑起来时眼角染了些皱纹，房怀清却看得入神，直到双唇上传来熟悉的触感，比平时温度低了些，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大概是自己喝了许多酒有些发热的关系。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陷入这片熟悉的温柔。

长吻毕，他趴在佟沛帆肩头缓气，带着些赧然，贴在佟沛帆耳边骂他：“老来疯。”

佟沛帆的笑意通过紧贴的胸膛直直传过来，真实又热烈，到最后也感染了他，两人相视而笑。

后来不知哪天，房怀清一时兴起又翻出那本相册，却见最后竟然多了一张照片，正是两个人在那玉刻的槲寄生下拥吻，他翻过来一看，“丁汉白赠”四个字简直让他咬牙切齿。

当然，这是后话了。

圣诞节一过，日子又回归匆忙，仿佛那日的欢笑只存在过短短一瞬，但心底却留下了那日一切欢愉的余韵，在某个柔软的角落隐秘地期待着下一次欢聚。

房怀清想，或许最值得期待的只是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去奔赴生活这场最盛大的筵席。

Fin.

溪子BB：

谢谢包包的邀请，谢谢理理，闰土，有鲸，果柒，石榴参与这次活动，谢谢你们的陪伴和付出，谢谢你们包容我一次次逐字逐句的修改，也谢谢我们一起创造了如此美好的回忆。

《赴筵》历时19天，全文共计18336字。

宴散不落幕，我们一起去奔赴生活这场最盛大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