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天外来物一样求之不得】

【我在世俗里的描写被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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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序章

整个南城分局都知道他们的步支队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吴雩”的爱人，但他们后来不会再提。

他们似乎见过几次那位叫做吴雩的青年，在步支队偶然亮起来的手机锁屏和桌面上，或者在视频电话里。在他们的人生中，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仿佛被抹去得一干二净，只有破碎的片段、脑海里一掠而过的步重华带着生活气的笑扎透迷雾。而一切的异状被抓捕，他们默不作声地缝缝补补，陪他们的步支队一起守着一份荒谬的记忆。

哪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别人相信，存在过这样一个叫做吴雩的人。

在“吴雩”这个名字突然消失之前，步重华每次接到家里来的视频，都会立刻接通。因而队里都感谢步支队积极的反应，队里终于能在接通的那一瞬间一睹队长夫人真容。

——那是个很清秀的青年。骨架偏小，面部是刀削斧刻般的好看，不是那种偏女性化的好看，与“狐狸精”绝对搭不上边，队长夫人的好看，足以模糊对性别的认知。

声音也好听，带着一点点的沙，显得人有点慵懒。每次打电话来的问题千奇百怪，什么“微波炉蒸南瓜派需要调多少度”“家里的白砂糖没有了可以用水果糖代替吗”“虾饺是隔水蒸还是扔锅里煮”，明明看面相应该很一本正经的人，每到这种时候，总能让人感受到几分不突兀的反差感。

蔡麟私下里科普说，那叫反差萌，现代人都吃这一套。

但步重华是谁，扫黄的时候万花身上攀还能目不斜视的男人，但每次接到爱人的电话，紧绷的眉眼总会微微地柔软下来，嘴里数落着，脸上却带着笑，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陡然就软和下来了——试问步大支队长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温柔过？那可是连宋局都没得到过的殊荣！

这明显是铁树开花了啊。最后局里一锤定音，就差讨论步支队什么时候结婚了。

偶尔队里面开玩笑，说步支队藏人藏得挺深啊，什么时候让咱们见见嫂子？

步重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手里抱着一堆文件，一打一打扔到正打趣的队友们怀里，大有“再多说一个字就全体加班”的意思。

心细的孟昭却在接过文件之后注意到，步重华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一点沉甸甸的难过。

孟昭觉得奇怪，谈恋爱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更别提看步支队的反应，那是相当喜欢自己恋人的，为什么要难过呢？

但她什么也没问，把手里的文件在桌子上磕了两下，码齐，然后开始工作。

那时候的大家还不知道，那是步重华遇到吴雩的第九个月，在最热闹的暑假里，步重华在拼命

挽救即将沉睡的吴雩。


二、又是万圣节了

现在是十月的末尾，今年的万圣节又是步重华一个人过了。

……说来可笑，为什么要用“又”呢，前面那几十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吴雩只来了一年。步重华这才意识到，原来人的习惯是那么脆弱的东西。二十一天就可以改掉一个习惯，吴雩是不是也只用了二十一天，就让他忘记了空旷的客厅、一个人的饭桌，和独自行驶的车？

可习惯又是那么坚强的东西。吴雩离开了两个月，三个二十一天，他却还惦念着期许过的热闹的万圣节。

习惯让他还爱他。

万圣节。步重华念着这个词，突觉自己那么幼稚。南瓜头套、白斗篷、和提着篮子的小恶魔，那是给有梦的人过的节日。可步重华自认自己是个俗人，他的梦沉睡在冰棺里，化成了一把灰，聚不起来，一吹又要散开。

他一如往常，上班，下班，偶尔听到吴雩的名字，抬眼是三缄其口的同事。中午到家拿出前一天配好的健身餐，坐在厨房里的吧台上一边浏览文件一边吃完。吃完饭了，把手机就地放在吧台上，去刷了碗。他身后的手机慢慢熄灭又亮起锁屏，屏幕上是Q版的小幽灵，配上可爱的“万圣节快乐”官方锁屏。

冰箱里还放着几大包冷冻虾饺，还没过期。步重华刷着碗，水打在皮肤上，他却分了神，想着要不然晚上蒸虾饺吃吧，就当陪吴雩一起过了节。

步重华想着，就着深秋午间的几点温暖睡着了。


三、我回梦里看你

距离步重华捡到吴雩，正好过了一年。

捡到这个小“怪物”的那天，是十月的末尾，刚好是万圣节。在这里万圣节并不是多重要的节日，仿佛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双十一做准备。街边的店铺挂上了夸张抢眼的横幅，什么“这里比双十一还便宜”，什么“双十一不是天天有 我们优惠特别多”。步重华开着车穿过人流准备回家，看见几个化着猩红深紫妆、戴着獠牙或者披着鬼怪衣服的年轻人，才意识到今天似乎是万圣节。

步重华根正苗红，虽然没有什么硬性的不过洋节的规定，但心底里到底还是更乐意记着二十四节气。回家路上会经过一条小巷，步重华以往总是下意识往里面打量几眼，大概是职业病使然，毕竟这种昏暗的地方总是更容易滋生罪恶和脏污。

这一天究竟是和以往不一样了。也许是早晨太阳的晚点，也许是中午外卖附赠的小菜突然更换，似乎冥冥中一切都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寻常，而步重华久处俗世之外，一切变化在他眼里犹如不变。步重华和往常一样往小巷里看了一眼，却在下一秒瞳孔骤缩，刹车靠边熄火拔钥匙一气呵成，在周围人的打量里迈

着大步走进那条乌漆嘛黑的巷子，抓住了一只偷跑来的小意外——

一个“死人”。

步重华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怪异，这个年轻人明明应当正值壮年，却面色苍白。

最让他惊异的是这个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番后冒出的第一句话：

“你看起来不是我们世界的人……你是往生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往生？”

步重华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他从来不信神神鬼鬼，却鬼使神差一般，探手抓住还坐在地上的人的手腕，下一秒触电般松开了手——

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这个年轻人没有心跳。


四、你好啊

步重华实在是个奇人，即使是不清楚眼前人到底是个精神病，或者这人所说的那些无法在现实世界中成立的事情到底几分真假，还是把人带回了家。年轻人虽然没有心跳，但好在食物方面没什么太多忌口，唯一的大忌就是不吃牲畜肉——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所谓死人，面对同样的尸体的时候总归有些不适。

但他对小鱼小虾倒是挺感兴趣。步重华问他，这不也是尸体吗，年轻人说那能一样吗，我又没见过它们流血。

行吧。步重华任劳任怨，人是他捡的，也是他带回来的，在搞清楚一切之前，还是先养在身边比较好。

吃完一顿饭之后年轻人抹了把嘴，说精英您好，我叫吴雩。


五、前四个月

日子就这么转悠悠地过去，除了吴雩没有心跳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与普通生活无异。相处了三四个月，步重华总算是从吴雩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接受了一个现实——在步重华认知的世界里，死去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暂时生活，等待所谓“往生”，再轮回到这个世界来，开始新的人生。

而吴雩就来自那个排着队的世界。

四个月里，吴雩睡觉的地方从主卧转到了客卧，步重华睡的地方从沙发转回了主卧。厨房里的人换了又换，现在变成了稳定的一天步重华一天吴雩的轮班。每次要轮到吴雩之前，步重华总会在买菜的时候多买青菜，让炒菜总是重油重盐的吴雩和冰箱里一堆青菜相看两厌。

自打第一次见识过吴雩的手艺，步重华就意识到好吃归好吃，但吃多了绝对是祸患。那油像不要钱似的放，盐哗啦啦往锅里撒，什么酱油料酒醋一股脑地加，最后步重华端着筷子，对着破表的卡路里值艰难挣扎。


六、中四个月

气温慢慢回暖。大概是今年的春天太温柔了，步重华想，不然为什么会喜欢吴雩呢？

习惯了每天下班回家总有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或者披着小毛毯坐在楼梯上，看到他开门就问候一句“你回来啦”。习惯了在加班的时候接到吴雩打来的电话，问他宵夜想吃点什么，什么时候回家。习惯了

上班之前先去看一眼客卧里睡着的人，再轻手轻脚退出来准备一份早餐保温。

要说日久生情，不够久；一见钟情又太晚。步重华工作间隙会放空自己，在脑海里拼凑属于吴雩的过去。几次鼓起勇气想去问宋局，体系内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叫吴雩的、英年牺牲的卧底，最后还是默默的握紧了钢笔，不知道为什么胆怯于触碰吴雩的往昔。

后来步重华想，可能是怕一旦了解了，会控制不住更爱他吧。

吴雩有时候会乐意跟他叨叨自己还记得的事情，接受自己是个死人这件事情似乎还没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他很快适应了死人的身份，张口闭口都是“我活着的时候”，听得步重华相当恼火，只想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从吴雩片段的描述里，步重华猜到他生前大多数时间都在缅甸一带，那里是著名的毒品金三角，但看吴雩白净的模样和言行里透露出来的正气，步重华默默排除了他是个马仔的可能性。吴雩对信号的收发相当敏感，偶尔出门的时候展露出来了极高的警惕性，步重华怀疑，吴雩可能是早年牺牲在缉毒前线的卧底。

“画师”。吴雩提过，说似乎有人经常这么叫他，这么叫他的人与他接触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见面的场合也大多低调快速，一般递了东西就走，不会有太多交流。但同时他还牢牢记着另一个名字，“探骊”，这些名字的代号特质太明显，但步重华无从确定究竟哪一个是吴雩，或者说，两个都不是吴雩。

毕竟吴雩自己也不记得多少东西了。独独还喜欢的，就是看书，和窝在家里睡觉。

步重华也不多说。大抵是前世太苦，现在让他休息休息也好。

你看，有时候偏爱就是这么明目张胆。


七、后来他才知道，最后四个月里他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毕竟一周年里总要留两个空白的月，方便怀念

可能是长达八个月的安稳让他们俩都掉以轻心，第九个月开始，吴雩突然开始不分场合、不论时间地陷入睡眠。步重华只疑惑于为什么吴雩会睡那么久，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厨房的烟雾报警器还在运作，而吴雩枕着瓷砖闭眼躺在地上，衣服被打湿了贴在身上。

步重华惊得心脏都要停跳，墨镜随便一甩就快步过去扶吴雩。可怜这人被冷水浇了个透也不清楚，被晃醒之后枕在步重华怀里，迷迷糊糊问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步重华没辙，示意他看看锅再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吴雩才想起来似乎是自己中午颠勺的时候睡着了，液化气还烧着，导致烟雾报警器开始运作。

……顺带洗了个冷水澡。

步重华下意识要把人抱去浴室洗热水澡，猛然想起来怀里的人根本

不需要。几番纠结之后还是把人放进浴缸，用热水裹住他，好像这样蒙住自己的心脏，它就不会拧得太紧。

谁能想得到名震华北的步重华，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呢。

可吴雩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叫每个人都爱他，捧在手心里疼。

想起队里那群人起的哄，步重华在给吴雩擦背的时候笑了笑，在自己的幻想里吻了吻吴雩的耳垂。

一次两次的长睡不醒不是什么大事，可渐渐的，吴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步重华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又被吴雩一锤定音，平静地说，我可能要离开了。

一锤定音。只是个词语而已，可是当吴雩在仅剩的一点清醒中，披着外套枕在步重华腿上，说出“离开”这个词的时候，步重华久违地意识到这个词究竟有多无情，像法院里落下的法槌，像文件末尾落下的红泥印，像证书上的钢戳。

步重华不相信没有办法。他在月末难得的周末里，硬着头皮去了一趟寺庙，去问坐禅的大师，问生死能否逆转，问死人如何复生。大师静静地听着他近乎荒谬的问题，垂眼看他，眼底是古井无波的怜悯。

那不是混乱社会里上位者看下面人的怜悯，而是佛家欲渡众生的慈悲。有人说菩萨垂眼是不忍见世间苦厄，可菩萨一双眼里便是世间，照见五蕴皆空，究竟涅槃。

那天步重华回到家，家里的一切都安静得太过不寻常。他想起大师最后的那句话，说，回去吧，你要或不要，都已是定局了。

而从那天开始，吴雩再也没醒来过。

八、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盛

吴雩就此陷入了不知道哪一天才会结束的沉睡。而步重华收拾出了一间空房，放了一口冰棺，像是把珍宝藏进深处的盗梦人。

那间房间的地理位置很好，总能晒到太阳。吴雩很喜欢晒太阳，落在步重华眼里就像是在阳光中慵懒细致地整理着自己毛发的猫。步重华希望吴雩醒来的那一天，第一缕阳光透过房间的玻璃，能替他迎接，毕竟他也不知道，吴雩是喜欢阳光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

他每天在冰棺里的小枕旁放一束还带着露水的花，有时候是几片刚摘下来的叶子，那是他晨跑时摘下来的、万事万物新鲜的开始。

他从不担心吴雩是否会一睡不醒直到他也沉沉睡去，因为吴雩说了“等我回来”。

他用花瓣上的露水作钻石，他钻石一样地等待爱人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九、九九归一，他带着迟到的爱意敲门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样的一个节日，或者说是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的节点，步重华久违的睡了太久，梦里细细数了过往的十二个月，才发现自

己连表白都没敢提。

步重华睁眼的时候是下午五点，秋日的太阳走得太早，这会儿垂在天幕上奄奄一息，下一秒就要同黑夜交替。门铃响的时候步重华还在料理锅里蒸着的虾饺，避免它们坨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听到门铃声，他擦了擦手往门口去，想来可能是他那个瓜兮兮的表哥，万圣节带着表嫂来找他乐子。

他打开门，刚想如常地噎严峫一句，却被眼前矮了不少的人形堵住了嗓眼。

门口的人手里提着个南瓜刻出来的小篮子，和旁的要糖的小孩子不一样，那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

他抬眼看着步重华笑，像是归来的旅人，又像是只出门买了个糖。

步重华愣在原地。

如同陨石坠落，万物都着了火。

吴雩不晓得从哪里买来的一身黑斗篷，那双眼里盛着狡黠和星光，小恶魔来找他的大人。

一如一年前他们初见，这次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猜你没准备糖，”吴雩眨眨眼，把篮子在步重华面前晃了晃：“作为补偿，那你可以让我在你家住下吗，不给就捣乱。”

吴雩抱住了步重华：

“住一辈子的那种。”


十、我该如何去铭记，以呼吸，以鲜活的生命，以重新跳动的心

那天晚上严峫确实准备去骚扰他可怜兮兮的表弟，但因为江停在学校被全班堵在了教室里，他光是去捞人加宣示主权就已经花了太多时间。

严峫再去步重华家里的时候，发现步重华这个极端洁癖加工作狂的家中，竟然有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嘴里嚼着薯片，薯片渣掉在昂贵的手织地毯上，而他那个非人的、连在他家吃一口韭菜都不行的表弟，竟然毫无情绪变动，还在旁边给那人切火龙果！

不仅如此，步重华一边切，一边还给那人顺背，说“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以后还有”。

那人呛住了，步重华从旁边端橙汁过去给他润嗓子，扭头一看不知道自己表哥表嫂什么时候进来了，下意识侧过身把还在吃的吴雩挡在身后。在意识到自己照顾人的画面都被表哥看了个一清二楚之后，立刻耳根红了一片。

严峫这厮还沉浸在“天啊我的表弟竟然开窍了会哄人了会照顾人了还把人领回家养着了我是在做梦吗”的混乱情绪中，那边江停手里的袋子突然落在地毯上，声响把正用眼神交流的表兄弟二人拉了回来。严峫看见想来沉着的江停竟然在发抖，死死咬着嘴唇，眼底有碎了的光，映着吴雩露出来的半边身子。

“媳妇儿？媳妇儿你怎么了？你认识咱表弟媳？哎呦我的天媳妇儿你缓缓……缓缓……”

江停不言，几步上前蹲在了吴雩身边。步重华轻轻挪了个位置，任由江停打量吴雩。

“吴雩……阿归，你还活着

……你还记得我吗？”

吴雩抬眼，眼底一片陌生。直觉告诉步重华，自己的表嫂大概是知道吴雩的过往的，可是吴雩死过两次，第一次死去之前的记忆几乎全部丢失，步重华不知道“阿归”是谁，但他选择沉默，毕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挥霍。

吴雩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他本就是步重华的天外来物，步重华认识的，只是吴雩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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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峫看江停和表弟媳正在连线，悄悄把表弟拉了过来刺探军情：

“你对象？”

“差不多吧。”

“还没拿下？”

“不，是还没表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