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个问题，余祝当日没有回答。

 

“我都忘了我已经死了……姐姐是何时死的？”

“你去过晚霞城吗？”

祁星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看来，那一世，的的确确没了。

 

“不记得了……死得太久，都忘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波澜。

 

神尊和死神每夜守着浮世镜，出门前唤醒无烬和尘境继续守着。

偶尔，清风也会换换尘境陪无烬守。

我依旧为大家准备每一顿饭，尽管神尊说不需要，可吃得还挺开心的。

湖里的鱼虾蟹多得吃不完，小岛上的各种蔬果有些来不及采摘便掉到了地上，次日再次长出新的。

 

而浮世镜里的画面，原本只是一个，后来变成了四个。

 

祁星则每日在院子里练剑，死神有空会指点几招，他都会认真学习。

 

这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去给练剑的祁星送花果茶。然而，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破风声。

 

院子里的樱花总是落不尽。

祁星的剑风带起了地上的粉色花瓣，花瓣飘了飘之后再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粉色花雨。

少年已经不会再长，永远定格在了他的十五岁。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可眼神似乎不同了。

一身白色带暗纹的劲装，明明最是温柔，可高高束起的发髻，却让他多了丝冷峻。

举手投足间，劈撩点刺，干脆利落，不失力道。

樱花大概是眷恋他，有一片落在他的头顶便不肯走，衬得如玉面庞多了丝春色。

 

他看见我之后，便朝我笑了。

一如往常，温润如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词说的就该是这个场景，只是，这里没有杏花。

 

“辛苦姐姐了。”

总是这句话，每一日，都是这一句。

 

平静被打破那一日，是破晓时分。

死神和神尊前脚刚从浮霜殿消失，一群手持刀枪剑戟的凡人便渐次出现在了湖里。

我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出现的，我只看到他们纷纷举起手里的凶器，却没有伤人，而是伤己。

血从他们的掌心流出，然后，他们就把血手覆到了结界上。

我不懂他们想干什么。

但是，随着湖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结界上覆着的血手越来越多，结界竟然出现了一些变化！

怎么说呢？

眼看着薄了一些！

“姐姐，结界快破了……”

祁星抬着剑，一时也不知该指向何方。

毕竟，四面八方都是人！

且越来越多！

一开始现身的人，似乎还是从湖底爬出来的，后面现身的，直接坐着船过来了！

“裂了！”

此时，我和祁

星都躲到了书房里。

结界没了，那些人直接冲了进来，到处乱窜。

自然有人来了书房。

“这是什么宝贝？”

众人手上的血还没干，滴答滴答滴了一路，又被大家的足迹带得到处都是，不不一会儿，书房的地板便染红了。

“这是什么宝贝？”

众人对书架上的书没兴趣，有些人甚至抬起手来撕了不少，撕的时候，神情状若疯癫。

 

“别抢啊！你们都别抢！”

离宝贝最近的一人，突然转身，抬起手里的长矛就指向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众人。

倒戈就是一瞬间！

为了所谓的宝贝！

可他，甚至不清楚他嘴里的宝贝为何物，不过看它闪着星光，又无人看守，便想据为己有。

殊不知，宝贝远比他想象中，更“宝贝”！

众人眼见着他有独占的心思，便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武器对准了他！

“老吴！你想独占也得问问身后的兄弟同不同意！”

看来宝贝旁边的就是老吴了。

老吴眼看着形势不对，立马认怂。

他原本还板着的脸立马换成了笑呵呵的模样。

“没有！我这不是想帮你们看看这宝贝有没有危险吗？我怎能独占呢？”

这种鬼话，连祁星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孩都听不下去，何况是那些老手？

他们自然不信。

所以，片刻后，屋里的人全没了！

 

那闪着光的大宝贝，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那可是直通洗怨池的浮世镜！

 

这个月，四大主神回天界交差，死神和神尊每日必去浮沉之境，所以，神尊特意把浮世镜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神尊说，倘若有不测，我和祁星可以先躲进去，里面很安全。

 

可是，我没料到的是，会有那么多人进去了！

 

片刻前，一群人都想要宝贝，声音喊得大了些，去其他房间的人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书房确实大，可也就能容纳两百来人。

这日攻浮霜殿的队伍浩浩荡荡，少说也有数千人，其中不少人还在船上没能上岸。

上了岸的，又几乎都朝书房挤。

这不，挤到了浮世镜前，挨着的人就全被吸了进去。

对！

那些凡是有肢体接触的人，全被一口气吸走了！

不得不说，浮世镜够霸道！

这些人，也够傻！

尽管如此，依旧有人前仆后继，为了别人口中的宝贝！

所以，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队伍硬生生少了大半，可后面的人依旧在往里面生扑……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可他们解决的方式却是拆楼……

“怕不是有密室？”

“拆了就知道了！一栋木屋而已！”

 

眼见着屋顶没了，阳光就要洒下来，我忙不迭拉着祁星奔向了浮世镜。

之前神尊说它安全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此刻，我觉得它是安全的！

 

确实，刚进去之时，确实是安全的！

我和祁星因为知道一些幻境的情况，便想着一起选“锦上添花”。

但是，进了这个幻境之后，我才发现有不少人都在里面！

大概因为这是个好词吧！

 

因为不敢出去，我便一直没有给我的幻影送花，可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好热啊？”

祁星也发现了！

周围的一些大汉已经开始扯领口了！

我知道，大家的感知是一样的！

难道一直呆在里面不出去也不行？

 

“祁星，要不我们先出去，换一个幻境又进来？”

祁星答应了我，然而，我们送了花，我和祁星的幻影也消失了，我们却依旧还在幻境里！

明明清风过锦上添花的时候，送完花，幻影消失，他就从浮世镜出去了。

“可能要所有人都过关，才能出去。”

我想了想，这是最大的可能。

随后，我和祁星决定帮助幻境里的其他人。

幸好浮世镜里，无论人、鬼还是神，都无所藏匿，能让我们有机会和活人交谈。

接下来，我和祁星花了不少时间劝服了幻境里的人。

他们看到我们身边的幻影都没了，便按照我们的说法，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花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消散，又绽放，又消散，周围的幻影也一批一批地消失。

随着最后一批幻影消失，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想着终于可以出去了，然而，并没有！

花海消失了，变成了火海！

灼灼热浪似乎从四面八方袭来，把所有人都包在了里面！

我甚至已经闻到了糊肉的味道……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却被祁星突然朝我扬起的巴掌吓了一跳！

只见他狠狠朝我打了过来，我想躲，却被祁星另外一只手拉住了。

“姐，你头发着火了……”

原来不是打我，是帮我扑火。

可是，没用。

我看见我的裙子上也已经冒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祁星的头发也从发尖一路烧到了发髻。

熊熊燃烧的火苗充斥在幻境的每一个角落！

身处其间的人和鬼，无一幸免。

一时间，哭喊声，嚎叫声，火浪声，声声不绝于耳……

锦上添花一时间成了活地狱……

可哪怕是这样，依旧又进来了几人！

他们刚进来就被里面一眼看去无边无际的翻天火浪惊呆了！

可还来不及惊叹，就被灼伤了肌肤，烧光了衣服……

 

是的。

活地狱此刻能进不能出。

且里面的人和鬼，都不着寸缕。

而我，衣服烧光之前就被祁星拉到了怀里。

他说，

想藏着我。

可是，他的衣服也早已被火浪灼成了灰烬……

 

总之，眼下的情况一言难尽……

 

每个人都备受煎熬，一方面是从四面八方扑来让人完全喘不过气的火浪，另一方面是羞耻心……

 

尤其是我这样的姑娘家……

偏偏不巧，此次闯浮霜殿的人中，也有不少姑娘。

 

可此刻，姑娘们应该也和我一样，一头长发燃成灰烬，都成了光头……

 

只是奇怪的是，自从头发和衣服都光了之后，火浪似乎小了些。

之前抬头看，完全看不到顶、一副要烧穿穹顶的火浪，此刻已经能看到顶了。

只是，周围的哭嚎声依旧震耳欲聋。

“你疼吗？”

祁星抱着我，身体很烫，不知道被烧得怎么样。

“不疼。姐姐疼吗？”

我摇了摇头。

 

当年我捡到的祁星，和我差不多高。

毕竟，当时我18岁，他15岁。

这一次，我也是15岁死的，所以，竟比他矮了不少。

他的声音少年气十足，语调不算快。

一直都是这样。

 

“周围哭得这么厉害，他们大致是疼的。”

 

“火浪矮了。”

我透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斜前方。

已经依稀能看清一些人影，隐隐绰绰，不甚明朗。

倒是也有些奇怪，火浪竟然只是烧了身外之物和头发。

莫不是这烦恼丝也属身外之物？

还来不及细想，火浪已经只有人高了。

这时，我终于明白哭嚎声为何一直不停歇。

他们被烧了的，不只是衣服和头发，他们的肌肤和血肉同样承受了烈火的灼烧。

那些翻卷出来的皮，那些露出来的肉，泛着灼烧后的焦黑和未干透的血红……

一股股带着冲天糊味的黑气，不断从他们翻卷出的皮肉周围往上冒。

翻江倒海般的**感不断冲撞着我的身体，最终，我还是不能幸免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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