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直接回去吧！”

清风刚出现，神尊便把他和何祁星一起送回到何家被灭门之前。

 

这一次，凶手把利剑刺进水缸之后，在染血的水花被带出来时，躲在后门的祁星尖叫了一声。

那些原本在一旁找人的凶手们便齐齐朝后门跑去，直接踢开了木门。

门后的祁星面上神色复杂，既有不甘，又有害怕，当然，最浓的自然是融进骨血里的恨意。

众人看到尖叫之人不过是个少年，便都停了下来，推了最前面的人上去。

那人提着剑靠近，大致是因为轻敌的缘故，剑被祁星夺了过去，还被剑尖挑了蒙面的黑巾。

然而，祁星也就只做了这些，之后便被众多利剑刺进了身体。

血花从他躯干四肢冒了出来，顷刻间便浸透了衣衫……

 

到这里，神尊一挥手就收了浮世镜。

“走，我们去接人。”

神尊原本是对死神说的话，可另外几位也跟了上去。

 

“想一起去吗？”

神尊都走到门边了，突然回头问了我一句，随后，没等我回答便直接在我身上加了道结界。

 

我们到后院时，祁星已经离开了千疮百孔的尸身，正抱着膝盖和父母亲以及姐姐坐在台阶上。

清风则坐在屋顶，时不时看一眼院子里的人人鬼鬼。

鬼使也已经候在一旁了。

 

“神尊，我不能和爹娘一起走吗？”

“抱歉。你的父母亲得去浮沉之境，你……先和我们回浮霜殿。”

 

“为什么？！祁星祁媛还这么小，为什么就要死了？！”

正在众神等待期间，祁星的母亲突然跑到了神尊面前。

她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还试图拉住神尊的手。

死神眼里突然凶光大盛，可闪了片刻，还是熄了。

“为什么我们一家这么惨……你们为神为仙的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这么残忍……”

祁星的父亲上前，想拉走胡闹的夫人，可一向遵循礼教的夫人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手还用力拍着地面。

 

再怎么闹，还是要被带走的。

 

祁星跟着众神，一路无话。

回了浮霜殿，浮世镜就立在了墙边。

“我和浮影守晚上，正好天亮前去浮沉之境。那个时候也得有人守，谁来？”

因上一次，就几个时辰没守，祁星便成了绝世杀神。

看样子，神尊这一次是打算死守到底了。

“我来。”

“我来。”

无烬和尘境同时开口，说完都惊讶地看向了彼此。

“你们俩确实是最合适的。”

神尊听到有人自告奋勇担责，省得自己强行安排，倒也开心。

“不是，神尊，你这话说的。我也可以守，只是，近日我和清风都忙着挥墨罢了……”

“神

尊这是体谅你们！别给脸不要脸！”

“浮影，好歹也是多年好友，这么多人面前……”

“呵！知道你们忙，所以，神尊只是说他俩适合，也没说你俩不适合。”

“别吵了，头疼……”

神尊一发话，原本还打算回嘴的众神都闭了嘴。

 

“梦境，祁星，你俩可以玩自己的。后面的事和你们也没多少关系了。”

“神尊，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去浮沉之境？你可知去了会有什么？”

“知道。要进洗怨池。”

“那个洗怨池和凡间这个可不一样。凡间这个不伤筋不动骨，出来后顶多会做噩梦。”

神尊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那个会怎样？”

“进去之后，能出来的，不多……”

 

 

“后面的日子，要是不想做饭，就别做了。这殿里，没谁一定要吃。”

神尊说完这话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浮世镜。

 

画面里一直是那个满院子都是尸体的宅子，偶尔飘落几片梨花，落地便染成了红色。

也是可惜了，可仔细想一想，原本它也不可能永远挂在枝头，总有落尽的那一天。

 

怎么没人一把火烧了这宅子？

 

转身出门，我见到院里的樱花也落了一地。

可这里的樱花，似乎永远没有落尽的一天，地上层层叠叠的粉红倒不显得可惜了。

“姐姐。”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祁星。”

“姐姐在这里很久了？”

祁星站到了樱花树下，脚尖一点一点地“撬”起地上层层叠叠的樱花，撬不起来的，就被他用脚尖碾成了泥。

樱花原本没这么浓郁的味道，可变成泥之后却散发出了有些腻人的香。

“算起来，好几年了。”

“他们……我是说屋里的神仙们，他们好相处吗？”

“别怕，我们已经死了。”

好相处不好相处的，重要吗？

不重要。

 

那一年，我一路北上，把余祝带回了晚霞城。

原先是我一个人，在官家小姐跟前当个琴师，有吃有住，每月还有银子，也过得下去。

可如今，带了余祝回来，他身无分文，我这几年虽有点积蓄，可坐吃山空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思索再三，我用积蓄在霞光街买了一栋宅子，改造成了书屋。

我看了父亲不少书，凭我的眼光，卖点书应该也能维持生活。

没太多钱装饰宅子，便去挖了些小竹子，想着它长大之后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雅景。

原本只希望这书屋赚的钱能维持我二人的生活，可没想到，来书屋的人意外的多。

 

那是一个晴天。

余祝和往常一样，在一楼的书屋里看书，我在柜台后抄书——很多书都是孤本，我不

得不自己抄。

 

纸上是“心为主，身为从，仁德为本”，正要写“而礼为末”，手中羊毫却被人捏住。

我抬眼一看，眼前是个双眼浮肿的中年男子，捏笔的正是他的左手。

“公子可是想买书？”

“公子？哈哈哈哈哈！是是是！我是要买书，小娘子给我介绍介绍？”

他看我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可后来我想了想，我都差点死了，被看两眼又能怎样。

“这边是话本，这边是……”

我带着他到书架前一一介绍，可他眼神却并不在书上。

“就是这些，你慢慢选。”

 

虽说看几眼没什么，可那种令人生厌的贪婪神情，到底还是让我有些退缩。

我刚转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小姐，身后无人撑腰，早没了发大小姐脾气的权利……

 

“这位公子，有事？”

 

我不想打扰正在乖乖看书的余祝，于是，轻声说完后我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看向我这边。

小小的人儿，眉头皱得紧紧的。

我用力甩了甩，没能甩开。

那只手像是长在了我手上一般，真是令人作呕……

 

“小娘子，有没有那种书？”

这人眼神越来越放肆，我也越来越恶心。

“哪种书？”

“就是那种，你懂的！”

 

我拼命压制心中的怒气，不管是哪种书，何必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不懂。你有喜欢的就买，没有就请出去。”

 

“装什么装？我说哪种书你当真不知？”

 

“你……你……放开她……”

也不知余祝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

他身量也就和我一般高，看着对面高他半个头的男子，不由得面露胆怯。

话都说不顺畅，还敢出头，也是……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眼见男子仗着年长者的身高优势，手已经从我的手臂上移开，气势万钧地转到了余祝的头上方。

我想着赶紧把余祝拉到身后，这一掌打到头上，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可余祝竟然不动！

随后，男子看余祝不闪也不躲，只是愣愣地杵在那里，便甩着手出了门，到门口还重重地踢了门槛一脚。

 

男子出了门，我转到余祝面前，本想让他下次别这么鲁莽，结果，却看到了咬着牙还一脸泪花的他。

我这才注意到他嘴唇都白了，手也在微微发抖，渐渐地肩膀都抖了起来。

 

那日到底没把“礼为末”写下来。

后来的时间，大半都在安抚那只受惊的小鹿。

 

入夜，书屋已打烊。

我带着脸色总算好转一些的余祝上了二楼，做饭的时候就让他抬个小凳子坐

在一旁看着。

 

“我希望这世上没有坏人。”

吃饭的时候，将近半日都没说过一句话的余祝突然开口了。

“我也这么希望。”

 

可这样的事似乎只是个开头。

次日午时，又有人围着书架绕了几圈，却一本书都没拿起来过。

他又绕了几圈之后，来到了柜台前。

 

“我想买书。”

“书架上都是，公子可自行挑选。”

 

“可我想买姑娘你现在抄这一卷。”

我到书架上取出了一样的书，放到了男子跟前。

男子挑了挑眉，随手翻了翻，便合上了。

“我要的，是你，现在，抄的，这一卷。”

一句话被他分成了好几段，字眼都咬得极重。

这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唇上长毛的黑痣越发显眼。

“和你手里这卷一样，公子喜欢的话，买你手里那卷就可以了。”

 

随后，男子抓住了我的手。

我突然有些后悔当年没让父亲给我找个师傅，我要是会点拳脚功夫，何至于这样……

依旧是那个话都说不顺畅的余祝，用没什么气势的声音让男子住手。

男子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她是你什么人？这么护着她？我看她这么年轻，也生不出你这么大个儿子吧？”

“她是谁……关你……关你何事……”

“公子不怕为难一个孩子丢了脸面？”

 

“本公子我才不在意脸面，你能奈我何！”

“公子，这里是书屋，您若不买书，还请出门右转。”

 

“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谁知道是哪里混来的！装什么清纯！”

 

后来的话，要多恶俗有多恶俗，简直不堪入耳。

 

“姐姐为何这么早关门？”

“趁天没黑，去买点毒药，买点刀枪剑戟。”

 

“姐姐，我们会不会死？”

那日，去买毒药的路上，余祝问了我这么一句话。

 

 

“你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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