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年，认识的第一晚，天刚黑，他整个人就开始抖。

不仅如此，他双手还紧紧抓着我的右手臂，眼睛也一直不敢睁开。

要是有什么动静，整颗头能直接贴到我的背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那一个月，他睡觉的时候，房里的烛火一直要点到天明。

可哪怕是这样，隔天的他，依旧神情萎靡，像是一夜没睡一样。

 

可今夜，也不知他头顶那两盏灯笼能不能亮到天明。

 

整整二十几个时辰没睡，大家都有些疲惫。

“想来夜里该不会发生什么，都休息吧！”

神尊收了浮世镜，便携着死神的手消失了，随后，其余几个神也都消失了，只有清风留下来看了我一眼。

“你先走，我关门。”

我也不客气，便回了三楼的房间。

 

这一夜，我睡得不是很好。天刚亮，我就起了。

等神尊再开浮世镜的时候，众人正围着桌子吃早饭。

然而，就连平常见惯生死的死神都没忍住喷了嘴里的粥，神尊则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清风瞪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慕绝难得没笑，无烬嘴里的肉直接掉到了碗里，尘境则挠了挠头。

 

谁能想到那个比我还矮几分的身影，正手持利剑在千泉城大杀特杀，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此前，我从浮世镜里看到过，他的剑术空有招式，并无此力道。

一个人怎会一夜之间就成了杀神？

原本，我不相信街上那些横七纵八躺着的尸体和他有关。

可当看到他一马当先在守城的将士中杀出一条血路之时，我不得不相信那些人可能都是他杀的。

小小的身影，脸还黑着，可双眼里狼一般狠厉的目光仿佛刺穿了浮世镜，落到了我的眼里。

这是我从未在祁星或者余祝脸上见过的眼神。

凶光毕露！

像是要将人剥皮抽筋一般！

难道这些人中，有人是灭他满门的凶手？

我没问这个问题，因为，大概会得到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只是，如若祁星的身手此前就这么好，他家便不会被轻易灭门了……

此刻街上横尸的数量远比那夜的凶手多。

 

“现在还能阻止吗？”

清风无可奈何地看向神尊，神尊却摇了摇头。

“你哪怕现在去杀了他，那些人也已经死了……”

“这次又失败了……”

清风有些懊恼。

“我先去把祁星带回来。”

清风说完就消失了。

神尊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就收起了浮世镜。

 

清风回来得很快，祁星正被他拎在手里。

“你和他说过了吗？”

神尊看着清风问道，清风摇了摇头。

“没来得及，

我想着先把人带走，免得后面死更多。”

 

祁星还闭着眼睛，要么是被打晕了，要么是被吓晕了。

众神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先开口。

神尊又把浮世镜立在了墙边，画面里，守卫正在收拾烂摊子。

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都跪在地上哭得几欲昏厥。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尸体，血不断从身上流到了地上……

转眼间，大半条街都被染成了红色……

很多人嘴里哭着喊着要守卫替他们做主，可守卫们皆面露难色。

此次的事，谁又能替他们做主？

 

祁星没醒，众神正在商量对策，而我则靠坐在亭子里，打算小憩一会儿。

那些事，不是我能参与的。

 

众神商量得也快，快到做晚饭的时候，我刚要进厨房，神尊找到了我。

“等祁星醒了，得送你们重新回去一次。”

我看着神尊笑了笑，意料之中。

神尊却有些不忍看我。

“抱歉。”

我能听出这句抱歉是真心实意，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勾起了嘴角。

 

祁星醒的时候，我们正好吃晚饭。

他看见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就像是遇到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寒暄里，是礼貌，是疏离。

看来相濡以沫那一世，他是真不记得了……

 

“清风，你还得去一趟洗怨池。”

神尊这话说得有些为难，难道洗怨池不单是死神用来捉弄人的？

“我进，只是，有没有比较轻松一些的？”

“可以说吗？”

无烬突然看着死神问道，死神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上次进去，选了‘生不如死’。这个幻境，闭着眼睛自残就能杀敌。”

无烬说到这里，有些不忍地看向了清风，清风听得倒是挺认真的。

 

我仿佛能看到五大三粗的无烬，因在幻境里发现杀敌无用，不知何时误伤了自己，发现伤己能杀敌，便闭眼朝自己乱捅一顿。

 

“杀那些冒出来的怪物根本没用，只会越杀越多。只有把自己‘杀死’，才能出来。”

 

奄奄一息之时，敌人终于少了许多。

他一咬牙，便给了自己一个大招——以头抢地！用的还是后脑勺！

血当场就从他后脑勺流了出来……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果真生不如死！

 

“对！这就是‘生不如死’。”

死神补充了一句，随后，看向清风的眼神也有些愧疚之色。

“那‘黄粱一梦’呢？”

清风突然问了一句。

可我若没记错，清风已经从‘黄粱一梦’出来了，怎么又问一次？

“你不是出来了吗？”

死神也奇怪地看了清风一眼，清风面露尴尬。

随后，他环视了一圈，才讪讪地说道，“我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那你总记得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无烬皱着眉头看了清风一眼，也不知在气什么。

“我只记得周身全是蟾蜍，我打到快累死，还是没打完，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就出来了。”

清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副完全不想回忆的样子。

“‘黄粱一梦’就是这样，在你最恶心、最害怕的东西里，安心睡着就过了。”

神尊听了清风的话，解释了一句。

 

不得不说，都挺变态的！

毕竟，谁能想到是这样？

即使知道是这样，谁又能在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包围中安心做梦？

难怪当时清风一进洗怨池就是半个月！

 

“其他的能透露吗？”

清风又看着神尊问了一句，神尊看着死神挑了挑眉，死神便摇了摇头。

“没法，凡间的洗怨池，只有你们两人进去过，其余幻境都是新的，暂时不能透露。”

死神解释之后，清风叹了口气。

“都这么难吗？”

清风有些不死心，又看向了死神。

“总之，不管选了什么，进去之后，都好好想想幻境的名字。”

死神真是难得说这么多句话都没有出言嘲讽，我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好再进去。”

神尊突然拍了拍清风的背，然后便拉着死神出门了。

 

众神都回了房，祁星也被安排在三楼，看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关起了门，我也回了房。

也不知为何，清风和祁星说要把他送回去的时候，他也没什么特别反应，似乎和他无关一般。

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很是怀疑手持利剑屠街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次日，我起来之时，水缸里摆了一大缸蟹，都很大只。

想来应该是午饭时候吃的，我便像往常一样煮了粥，炒了一些清淡的小菜作为早饭。

“神尊，您看，可以单独把祁星送回去吗？”

看神尊吃得开心，我便问了一句。

倒不是我怕死不想回去再死一次，主要是回到三年前，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这样整日被关在浮霜殿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有无烬，没有吃不到的肉；有尘境，没有吃不到的蔬果；有慕绝，没有听不到的故事。

一楼收拾出了书房，藏书应有尽有，还收拾出了一大间可供众神一起玩乐的屋子。

照说，这样的日子算是比较舒坦了，衣食无忧，不会生病，没有生命危险。

不用考虑赚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天灾或者人祸，只需每日做做饭即可。

尘境没事时，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厨房帮我，做饭也算比较轻松。

有时候，死神也会下厨，专门为神尊做菜，我也幸运蹭了不少。

死神想看天虹之时，我还能近距离蹭着看看。

 

可这三年，我也实在是腻了。

 

在晚霞城时，我做梦都想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真的过下来，我并不快乐……

 

“你的意思是不回到三年前，就回到他家被灭门之时，让他和你一样，顺利死亡？”

我点了点头，神尊果真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想法。

“神尊，您看啊！这次的变故，都发生在祁星没有顺利死亡之后，所以，我觉得也许可以只回到几天前。”

“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

清风也看向了神尊，神尊思考了片刻，叹了口气。

“清风，你想清楚，要是此次还不成功，你还得再进一次洗怨池。”

“行！”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劳烦送我进去吧！”

清风竟然朝神尊和死神的方向鞠了一躬。

随后，清风又进去了。

我本以为他会选“黄粱一梦”或者“生不如死”，毕竟这两个怎么通过，他已经知道了。

可没想到他选了“锦上添花”！

画面一转，幻境里竟然出现了无数个清风，他们都拿着不同的武器，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手无寸铁的他。

幻境里不能使用灵力，一贯都是如此，可清风似乎还不习惯，比了比手势，没能用出来，才罢手。

 

随后，他干脆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些拿着不同武器的清风便在他身边围了一圈，看他一直没睁眼，无数个清风渐渐合成了一个。

片刻之后，站着那个清风也坐了下来。

和从浮霜殿进去那个清风面对面坐着。

浮霜殿的清风似乎闻到了什么，便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于无边无际的花海中。

他看了看身侧的花，挑了一枝盛着露珠的白色花朵，递给了幻境里的清风。

幻境里的清风接过花朵，低头轻轻嗅了嗅，随后，他便在浮霜殿清风的注视中随风消散了。

幻境里的花海突然疯长，清风便从里面消失，直接出现在了浮世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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