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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实录》(原隼骨)
雪诺影
202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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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别的地方都要被大呼小叫惊叹一番的薄雪转着圈落在地上,却悄无声息地被街面的不明黑色黏液吞噬得不见踪影。
下了一整天一整夜,硬是没积起来一点厚度,也不知道是不是路面的脏污程度太过惊人,原本的红砖已经褪了颜色,取而代之一片昏黑,整条街都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一双同样肮脏的小脚迅速窜过,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棍棒的成年人和近似成年人的青年。
至于被追杀的原因,可能要追溯到小孩已经塞到嘴里衔着的面包——半偷半抢来的。
衣衫褴楼的小男孩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跑,最后窜进了一条无名的曲折小巷,才把“看起来就不识路”的仇家甩的没影了,同时自己也被迷宫一样的巷子堵住了,缩在死胡同里也不忘先把面包风卷残云地吞下去。
胡乱转了几个小时后还在试图窜出去的小孩终于被冻僵了,蜷缩在墙角里拿已经潮湿的衣服包住自己的脚,在泥土上勾勾画画出一个惟妙惟肖的简笔画生日蛋糕。
犹豫了几秒之后又往上添加了八根短线充当蜡烛,用旁边的雪水点了几个点。
生日变成祭日,还真是对他很“公平”,刚刚好让他活了个整八年。男孩想,默默闭上了眼。
恍惚中有人用什么东西把他整个包了起来,给他留了一个呼吸的空余,然后把他抱在怀里,走了三十分钟却还是一片昏暗。
男孩:“……”合着天使也会迷路是吗。
包着他的衣服料子很硬,但很光滑——一碰就知道价值不菲。再说了反正也不用他自己走路,不管怎么想其实感觉都是他赚了。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包的严实还是怎么着,呼吸渐渐变得滚烫,让他不受控制的昏昏睡去。

第一星区首都星,大航海时代后联邦著名的销金窟,除了百分之二十的中央政府大厦和名校,其余部分无处不透露着资本主义的败类气息,基础设施完善娱乐设施超前,可谓是富人梦想穷人天堂,不少人都以拥有一间第一星区的房或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为毕生理想。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白鸟区这样的。坐落在半个地下,专业坑害试图在首都星找个落脚地方的无权无势外地人,每天都有死尸腐烂在街边里然后被扫地机器人吞进肚,却还能维持着“好像挺靠谱”的假象。
不过作为未成年人保护政策示范的首都星,几乎所有孤儿一经发现就被领进了福利院,艾尔特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孩是怎么溜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小孩是怎么在白鸟区自己流浪了这么长时间还毫发无伤……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被善心大发的自己拎回来的时候看样子是快被冻死了。不过好歹是退了烧好了不少,蜷缩在酒店床的一角。
艾尔特比比划划,感觉只有一点点大,大概也
就五六岁的样子。
本来他也是来第一星区跑一趟,就没把房子收拾出来,随手订了酒店,也没想到要绕过白鸟区,更没想到会猝不及防地迷路,最没想到还捡回一个小崽子。
着实麻烦。
艾尔特坐在床边长舒了口气,把嗡嗡运作的空气净化器关掉静音模式,只留了一盏暖光的床头阅读灯,然后检查了一遍闹铃,脱鞋上床,轻轻躺在床上的一团活物连着被子抱在怀里。
他就这么睡了一夜,男孩却被吓了个半死——睁眼就是被一个长得俊秀漂亮的男人抱在怀里,一时没敢动。
他僵着胳膊悄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没受过义务教育的匮乏脑仁里憋了半天就蹦出来一个词:还挺漂亮。
结果基本是他刚试着动了一下,男人就睁开眼扫了他一眼,默默松开手,眉眼间尚带着点睡意,手掌抚上他发顶:“醒了?身体有没有好点?”
男孩呆滞了一秒,觉得四肢麻木酸痛的感觉还没上脑:“这里是天堂吗?”
他听见男人笑了,是那种从喉头而出的轻笑,像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不是,你还活的好好的。”
接着面前的男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例如他叫什么名字之类的,在他数次迷茫的眼神后似乎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自顾自下床穿衣服去了,还没忘给他也塞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休闲服。
男孩捧着自己手里的衣服,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两只眼迷茫地望向艾尔特,只见对方慢条斯理地扣上白衬衫的扣子,系上领带,似乎没注意到他,而却又在他发呆程度渐深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他,抬颔指了指抱在他手里的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吃早饭。”
男孩这才如梦初醒,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是很常见的款式,也很保暖,而好人先生只穿了衬衫和看起来也并不厚的风衣。
用他的话说就是看着就冷,不过好人先生好像不这么认为,整理了一下衣领之后把手伸过来摊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走吧。”
这一走,男孩就再也没以流浪儿的身份回去过。

新星历5333年12月,第二星区要塞城民居区。
伊凡推门而入的时候艾尔特正对着一个微缩的立体星图划拉,神色自然仿佛是游戏而已,落下的每一笔却都间隔很长,显然是深思熟虑。
艾尔特的书房给他开了权限,所以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溜进书房把兑了一半糖牛奶的咖啡轻轻放到养父桌子上。
尽管正主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从桌角的收纳盒里面拎出来一颗糖果按到小男孩手里:“谢谢,先出去玩一会,我这会在忙。”
亚麻色头发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爸,赫文叔叔来了。”
艾尔特一顿:“客厅?”
男孩点点头,指指站在书房黑色头发的亚洲男人。赫文扫了一眼屋
内的情景,蹙眉一巴掌拍灭了模拟战斗用的星图。
艾尔特有点头痛。
“难得的休假你也不陪陪你儿子,亏人家那么喜欢你。”赫文看了一眼刚刚窜到外面不影响二人的小孩便换了种语气:“跟你说了不要再纠结当年的事,不听?”
“玩玩而已。”艾尔特状若无事靠在椅背上,一派慵懒随性。“当年的事发突然没时间考虑,有空了就想看看。”
这个年逾三十,谈判桌上指挥舱里从来不给人留情面的男人只对两种人放水——一种是家人,一种是关系极近的好友,抛却了所有城府,有些时候像个孩子一样。
赫文拉下眼懒得理他,深谙该人那点破性格。于是带上书房门把目标转移到伊凡身上,撑着腿小跳两步单膝蹲跪下来平视小孩目光“嘿,我们来做个生意怎么样?”
伊凡极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赫文不达目的不死心:“你帮我看着你父亲,如果他什么时候突然走神了就去他旁边晃悠一圈,直到清醒了为止,一个月带你去军营逛一圈。”
男孩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煞有介事地转过来和他对视:“一星期一次。”
见赫文似乎犹豫,伊凡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眼看就要嗷出来,被赫文一把捂住。
“我错了。”赫文无奈:“成交,拉钩。”
于是一桩背着屋主的“黑暗”交易在客厅的茶几旁边顺利达成,联邦十字军二团第一军务秘书在与十岁小孩的谈判中不幸落败。
刚被气的摔门的秘书先生又回到了上司的书房里,自己拉了一把凳子坐下,脚尖蹭在造价不菲的红木书桌上:“伊凡该上学了,既然是你名义下的孩子,那么应该没有选择,只能在专业上剑走偏锋了。”
艾尔特浅呷一口咖啡,随即被过多的糖分甜得皱起眉头:“我知道,不可能让他去读太空军。不过如果他喜欢,那也没办法。”
这话说的乍一看像是不是亲生的一样,实则十分立体生动地勾勒了一个放纵孩子却仍然担忧的老父亲——虽然真的不是亲生的。
于此同时,在伊凡手里的报名表专业选填一栏被本人由“太空军”切换成了“星舰维修与制造”。当天晚上提交申请表的时候,艾尔特略带不可置信的眼光扫过不过几岁的小孩子,非常果断的签好字点了提交。
这天预报要下大雨,压压的黑云遮掩住满天的星光月明,艾尔特本人却靠在阳台栏杆上点燃一根烟,被烟气呛得咳嗽几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没再多看。
预报里的大雨如期而至,把三更半夜发神经的人淋了个满身狼狈。
艾尔特捋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有点心累。
虽然他把这个男孩藏的很深,但还是已经有乱七八糟的谣言开始在中层流传。
想到这里,艾尔特拖着一身水打开书桌侧面的抽屉,抽出一
份印刷的乌泱泱一片字的报告,扫了几眼,利利索索撕成几条,塞进了碎纸机里,然后把碎片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准备明天一把火焚掉,权当没发生。
黑夜里的青年脊梁突然弯下去了,靠在桌沿上,把在门口偷窥的小崽吓了一跳。
男孩试探性地窜过去握住那双手,后者激灵了一下就要挣脱,看到他的时候又平静下来了,男孩手里那双大手冰凉的可怕,还在他手里微微颤抖着。
养父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单手把他拎回他自己的卧室,没说什么,拍了拍被子示意他赶紧睡觉。
伊凡明明看见月光下他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然后迫使自己移开,掩住那一点少见的深情,既非悲痛,也非怀念。
非要描写,或许是活人被掩埋时,混合着窒息的绝望感,却仍有希望的火花挣扎着跳跃。在他眼前晃了一瞬,然后就消失了。
他走的时候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了,窗外突然响起的轰然雷声把伊凡吓了一跳,裹着被子颤颤巍巍地从床上跳下来挪到艾尔特卧室门口,悄悄往里看了一下。
青年似乎已经睡着了,身子侧对着柜子,眼睫还在微微的颤动。男孩犹豫了一下,暗搓搓钻到了青年怀里,轻轻蹭了蹭,汲取着他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没有恶意和防备的怀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艾尔特悄悄睁开眼,盯着小孩的柔软的发顶看了许久,最后轻手轻脚关了早上五点的闹铃。其实生物钟已经养成,按平常到点就醒,只不过他也没想到会这天睡的那么熟,最后被同事大呼小叫的通讯请求给叫醒。

他自知对父亲这一形象误解非常大,直接导致了孩子也养的不怎么样。
五岁前的父亲冷酷无情几个月见不到几面,八岁以后的养父待养子如亲儿,拎起来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是常见的事,养母盛情邀请两个孩子同睡一张床结果只捞到小姑娘的芳心,直接导致了小艾尔特对父亲这一形象的扭曲性误解。
刚把伊凡捡回来的时候艾尔特就践行了养父的教育方针,不过才八九岁的伊凡从流浪儿突然变成家养猛的不适应,出于某种心理说什么都不肯和艾尔特同床睡觉,只肯缩在房子的一个小角里面睡,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小崽连哄带拖到收拾干净的客房里面睡。
基本上从这天起,小家伙像摸着规律了一样每天晚上都会悄悄跑过来睡,艾尔特对此一直持默许态度,在床边多加了一个枕头,把闹铃关了靠生物钟起床。
久而久之伊凡也基本上习惯了他早出晚归的作息,自己在不大的公寓里面转悠,饿了叫外卖无聊了有游戏电脑,事事不用他操心。
除了他的便宜养父不在家。
伊凡甚至很认真的总结了一些信息—
—虽然都是错的。
军校发放的飞梭票是晚上的,因此艾尔特有时间送他到出发点,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一直混到了登机口。
看着通道外带着墨镜冲他微微挥手的养父,伊凡又默默掏出了一个薄薄的便签本记下一行。
“他好像是混黑道的。”
笔尖在半空停顿了一下,又划掉了上面的一行“好像是苦命社畜。”
本子的第一行赫然写着:“救了我的好人先生叫冯·兰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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