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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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让类似
双龙村陈坪组村民朱承让作为股东,此次土地租金和入股分红达6000多元,成了全村的“大赢家”。“每年这个时候,合作社都会给我们分红,实在是太好了!”朱承让激动地说。
承让不仅表现在对别人的迁就和让步,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要求和期待。有时候,我们会固执己见,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但这种做法往往会导致冲突和矛盾。而当我们适当地承让一些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让步一些自己的要求和期待,就能够在和别人的交往中获得更多的理解和支持,更容易地达成共识。
承让是一种妥协、宽容的态度,它不仅可以体现人的品德和风度,还能够在处理各种人际关系中发挥作用。在人际交往中,承让能够帮助我们化解冲突、维护和谐,因此,承让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品质。
在工作中,承让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态度。例如,同事之间,如果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不肯让步和妥协,往往会导致团队合作的失败,而如果大家都适当地承让一些,妥协一些,就能够让团队更加紧密团结,更容易地完成任务。
“有礼了”“承让”……在课堂上,学员们开展对练之前,都会说敬语、行抱拳礼。习武先习德,张忠武教给弟子的第一课就是礼节和武德。
重庆市文化旅游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希望协会梳理非遗资源,制定发展计划,做好服务,包括推动非遗人才交流常态化,打造非遗人才展示平台等,不断培育、壮大非遗传承人才队伍。发挥桥梁作用,积极探索,整合资源,让非遗项目得以服务推动经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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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囚笼》
两个江湖“大佬”各自伪装,一个做了教书先生,一个做了杀猪匠,为了省钱一起合租房子,却在三年后,还是被江湖仇家寻来了,这时才各自知晓对方的厉害。
“什么,你是淮楼第一杀手?”
“什么,你是月狱第一护法?”
承让承让,互相伪装,一起带娃,生活乐无穷。
(一)
陆凡和楚舒在一起住了三年。
一个教书先生和一个卖猪肉的在小巷里合租了一个院子,当初没有想过一住会是三年。
陆凡在东街私塾教书,楚舒在西街摆摊卖猪肉。
见过楚舒的人都不敢相信他会是一个卖猪肉的,从他在渝水城落户的第一年起,城里爱吃猪肉的人家就越来越多,西郊的杀猪匠更是对他感恩戴德。
他有一双很干净的手,不会油腻,和他的人一样干净。
他还有一把很冷冽的刀,利落干脆,也和他的人一样冷冽。
他穿着一身布衣,站在摊子前手起刀落,做生意时从来沉默寡言,不会和主顾搭讪。
陆凡曾经玩笑过,楚舒切猪肉的样子更像个熟练的杀手,可偏偏他这种气质就叫姑娘们喜欢。
在渝水城待嫁的姑娘们心中,楚舒无疑是个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长相俊秀,踏实可靠,不会拈花惹草,最重要的是,他才二十出头,把生意好好经营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垄断整个渝水城的猪肉生意,前途无量。
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舒淡漠地连名字也不愿多说。
于是很多芳心暗许的姑娘在叹息的同时,都亲切地称他为朱郎,西街朱郎。
陆凡听到这个称呼时一口茶水喷出,笑到差点抽筋。
楚舒当然是一个白眼,不会与他计较。事实上,刚搬进院子时,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陆凡一起住。
他习惯了一个人,不希望别人打扰,但没办法,他没有那么多钱租下一整个院子。
住进来的第二天,他就看见陆凡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摇头晃脑地念着酸不拉唧的诗。
他皱眉走过长廊,陆凡忽然叫住他:
“你猜我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晒太阳。”
“错!”陆凡得意洋洋:“错错错,我在晒书!”
陆凡指了指脑袋,眉飞色舞:“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这一脑子天文地理,博古通今的书得经常拿出来晒晒,要不就发霉了。”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赚钱了。
陆凡的人和他的名字一样,白面书生,平平凡凡,生平志向也实在得很。
教教书,喝喝酒,攒点小钱,娶上一房水灵灵的媳妇,儿女绕膝,在渝水城终老此生。
楚舒在这件事上和他不谋而合,除了娶妻生子外。
陆凡眉目清朗,长得还算耐看,肚里又有点墨水,也是许多姑娘中意的类型。
两拨说亲的媒婆曾在他们的小院门口撞上,一见对方就摆出了斗鸡的架势,进了院才知道,她们要找的不是同一个人。
东街陆生,西街朱郎,居然就住在一起。
媒婆们喜不自禁,楚舒却闭门不见,陆凡热呵呵地招待媒婆:“别理他,他就想和他的猪肉过一生。”
但说来说去,陆凡的亲也没说成。
不是他达不到女方的要求,就是女方不合他的心意,好不容易两边都对上了,拿来八字一看,又犯冲不合。
陆凡不由感叹佳偶难觅。
晚上他躺在院子里乘凉,喝着小酒,望着月亮,凄凄惨惨戚戚地念着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楚舒从房里出来,冷俊的脸上颇有些幸灾乐祸,他在陆凡身边坐下,眼眸难得有了笑意:
“别叫唤了,大不了我把猪肉让给你,你搂着睡也能过一辈子。”
(二)
陆凡比楚舒长几岁,也比他早两年来渝水城,生活起居上胜过楚舒一大截。他曾看着楚舒炒出来的鸡蛋匪夷所思:“真不知道你过去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楚舒面不改色地把那团似蛋非蛋的东西吞下,“饿不死就行。”
陆凡啧啧摇头,由此对楚舒下了定义——
除了杀猪杀得好外,一无是处,不解风情,没有生活情趣的木头男人。
楚舒不置可否。
陆凡敢这样说,纯粹是因为他自己烧得一手好菜,连对吃食不甚在意的楚舒也被吸引。
所谓吃人的嘴软,久而久之,楚舒也就不提赚够了钱单独租下院子的事了。
陆凡还好风雅,常在楚舒面前卖弄学问,自命风流,笑楚舒是个俗人。
他挥毫写就,在门前挂了一幅对联。
上联:
凤凰囚笼。下联:野鸡翔舞。
横批:长欢
楚舒没看懂,对此的评价也就一个字,酸。
陆凡在院里种了花花草草,他躺在君子兰下喝着酒,对楚舒摇头道:
“这花要看得半开,酒须饮得微醉,如此方得大妙趣,你这俗人,不懂,不懂。”
陆凡虽这么说,但他知道,楚舒这俗人也有自己的秘密,还是一个大秘密。
他有一次半夜起来如厕时,发现楚舒居然在洗澡。
这俗人一向有些洁癖是真的,可半夜爬起来洗澡到底说不过去。
陆凡生了好奇心,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楚舒居然常常半夜出去,回来一身是汗,还有泥土灰尘。
他难道半夜拱土去了?
陆凡忍不住半夜悄悄尾随过楚舒,却每次跟到后山时就会把人跟丢。
也不知是被楚舒发现了还是怎么的,每次七拐八绕的就把他给绕晕了,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黑压压的林子就剩他一个人。
陆凡终于忍不住在楚舒一次回来时跳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俗人,承认吧,你其实是个野猪精。”
楚舒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力气说话,像是累极了,绕过陆凡就要回屋。
陆凡伸出手拦住,“或者,你是个盗墓贼。”他伸手往楚舒衣服上摸去,“你身上这灰恐怕就是坟墓里死人的骨灰吧……”
楚舒乍然变色,身子一闪。“别碰!”
陆凡眉眼一挑,楚舒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眸,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正当气氛逐渐微妙时,陆凡忽然哈哈大笑,弹了弹衣袖。
“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真是不懂风趣的俗人。”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摆摆手。“不早了,快点歇息吧。”
楚舒看着陆凡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夜风凉凉,他站在月下,眸光复杂万分。
第二天,楚舒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收摊,他想了想,往东街走去。
东街的那间学堂还没有下课,楚舒老远便看见一个人影躺在阳光下,悠哉悠哉地逗着鸟。院里书声琅琅,稚气的声音透着蓬勃朝气。
陆凡逗的是只红毛鹦鹉,那是学堂老先生养的,常被他拿过来逗弄。红毛继承了主人的傲骨铮铮,对陆凡这吊儿郎当的年轻先生颇看不上,一点也不给他好脸色。
陆凡拨着鸟笼,笑眯眯地教红毛念诗。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世间无事人。”
红毛扑了扑翅膀,不屑地别过头。
“人渣,人渣。”
院里耳尖的学生扑哧笑出声来,陆凡回头瞪了一眼,古灵精怪的孩童赶紧咳嗽两声,假模假样地拿起书,又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不远处的楚舒无声一笑,心中绷紧的弦慢慢松开了,陆凡果然没有放在心上。
这就是他的处世原则,很糊涂,但也难得糊涂。
楚舒不由想起陆凡常挂在嘴边的一句: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用三分痴呆以防死。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陆凡,转身准备离开。
却就在回头的一刹那,瞳孔骤缩——
杀气,一丝浓烈的杀气。
楚舒猛地抬头,扫向四周,波澜不惊的脸孔下是深潭的冷冽。
他看见学堂的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红衣,打着一把红色的伞,缓缓走过学堂外,似一朵妖冶的幽莲。
但是,她身上没有杀气,一点也没有。
楚舒皱眉,看着那个红影消失在拐角处,和那丝杀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在街市中,耳边只有书声、叫卖声、人群的熙攘声。
平静的市井气息,一切如常。
楚舒抬头望了望天,万里无云,一片晴好。
晴天打什么伞?
微微眯了眼,楚舒转身,向来时路走去。
身后陆凡逗的那只红毛鹦鹉还在尖声叫着,在鸟笼里上窜下跳,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宁死不从:“人渣,滚开!人渣,不要!”
(三)
楚舒每年都要出去一趟,离开渝水城,十天半个月后再回来。
回来照旧摆摊,陆凡问他去干嘛了也不说。日子久了陆凡也就习惯了,笑称楚舒在外面藏了个情妇。
经过他的放肆想象渲染,楚舒又有了新的身份。
惨遭棒打鸳鸯,逃婚出来的落魄少爷,命途坎坷,一生为情所困,心灰意冷下远离红尘之外,隐居避世。
所以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因为受了太重的情伤,难以痊愈,渝水城的媒婆是做不成他的生意的。
楚舒很真诚地回应陆凡:“你应该去说书。”
楚舒身上奇怪的地方实在很多,好在陆凡不怎么在意,两人就这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着,除了偶尔大快朵颐时,陆凡嘻笑地提几句:
“好歹我也吃了你三年猪耳朵,就算被你这野猪精吸干元气也没什么不值当的。”
楚舒出远门的日子,陆凡一个人占了大院子,喝点小酒,赏赏月吟吟诗,好不悠哉。但到了黄昏,他会格外想念楚舒,因为往常这时,楚舒已经提着卖剩下的猪耳朵回来了。
楚舒不在,他得自己掏钱去买猪耳朵吃,实在肉疼。
所以今年,当楚舒告诉他,他这次可能得出门两个月时,陆凡简直心如刀割。
但书上说得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恋恋不舍地挥别楚舒后,陆凡遇上了人生的第一次艳遇。
秋高气爽,他带着学堂的孩子们一起去城郊放风筝,顺便把老先生的红毛鹦鹉也偷了出来。
红毛大叫:“小偷,小偷!”
老先生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对爱鸟的切呼只回应了一个翻身,陆凡窃喜,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红毛两只翅膀拔着鸟笼绝望了。
蓝天白云下,各式各样的风筝飞上了空,孩童们在草地上奔跑着,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陆凡寻了个好去处,拉了长椅躺在树荫下悠闲看书,不时抬头扰乱一下孩子们的军心。
“对,小雪放得不错,跑快点,拉紧线,再放高点!”
“呵,天明你没吃饭呢,怎么一身软绵绵的?”
“哈哈,那个风筝太丑了,大头是你做的吧!”
大头委屈:“先生那是阿哲做的!”
阿哲抹了把汗,冲陆凡做鬼脸:“先生你偏心,凡是女孩儿你都说放得好,下辈子我也投胎做个女娃娃!”
红毛在笼子里高声附和:“色鬼,色鬼!”
陆凡瞪眼:“迟早把你拔毛炖了吃!”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玩得不亦乐乎,手中的风筝高高飞着,无忧无虑。
阵阵凉风中,陆凡倦意上涌,他把书往脸上一盖,迷迷糊糊地睡去。
艳遇就在这时不期而至了。
从树上掉下了一个美人,直直落到他怀里。
陆凡好梦惊醒,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一身红衣,一把红伞。
美人柔若无骨,抱着红伞对他盈盈浅笑,千娇百媚。
陆凡脑子还没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身旁的鸟笼空空如也。
他恍然大悟:“红毛,果然不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化成精来报答我了!”
(四)
美人当然不是红毛鹦鹉,她是来渝水城找人的,坐在树上看风景时不小心跌了下来,鹦鹉是阿哲趁他睡着摸去玩了。
虽然没了鹦鹉化精的动人,但这还是一场名副其实的艳遇。
陆凡很满意。
他请美人到他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美人撑着伞,步子款款,在他写的对联前停了下来,念着“长欢”二字笑出声来:“有趣,有趣。”
她倏然转身,眼眸冰冷:“那么我要找的人,先生想必一定认识。”
陆凡正在沏茶,背对着美人随口道:“说来听听。”
“素明影。”
美人打着红伞,一步一步走近陆凡,陆凡却浑然不觉。
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就在三步之距时,美人头顶的红伞忽然摇动作响,发出急促的铃铛声。这声音细如蚊呐,寻常人听不见,美人耳尖微动下却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她这红伞上竟挂着无数细小的铃铛,通体红色的铃铛隐在伞骨缝中,和红伞化为一体,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此刻铃铛大作,美人猛地抬眼望向天边,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红云,她挑眉笑道:“孟婆大寿,阎罗唤人。”
陆凡乐呵呵转过身来:“什么孟婆阎王?茶沏好了,姑娘快来尝尝在下的手艺,包你……”
他话未完,美人玉手一转,手中红伞一振,一个精巧的铃铛箭一样射入他怀中,陆凡手一麻间已接住一物。他抽了口气,还来不及细看手中物,那身红衣已经几个闪跃,瞬间消失在了院中。
天边只遥遥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
“先生,收好这铃铛,若想起素明影是谁,就将铃铛挂在院子门前,我自会前来拜访。”
陆凡追出几步,不甘心地喊道:“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地藏王。”
陆凡张大了嘴,听着飒飒风声渐远,周遭再无动静。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拈起手里的铃铛凑到眼前,迷惑道:“孟婆、阎罗、地藏王?”
他歪头想了半天,一声叹息,惋惜道:“多么漂亮的姑娘啊,可惜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点点头,他将铃铛随手往角落里一扔,拍了拍手,自去饮茶。
那铃铛在地上一滚,滚进了一排矮柜下,无声无息。
夕阳西下,余晖照在院里的花草上,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泛着金色微光,一片宁静祥和。
虽然脑筋不清楚,但美人终究还是美人。
美人风一样地来去匆匆,连陆凡亲手泡的茶也没喝上,陆凡好生惆怅了一番。但三天后,叫他更惆怅的一件事发生了。
楚舒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那是半夜时分,陆凡好梦正香,院里忽然一阵声响,像是小偷翻墙进来,踩碎了墙角腌萝卜的瓦罐。陆凡一惊,披上衣服提着灯奔出去一看。
睡意登时全没了,他一下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乖乖,俗人你儿子都这么大啦!”
楚舒浑身是血地站在院子中,身子摇摇欲坠。
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像极了年画里的散财童子。
那娃娃脸上也沾了血,却一点也不怕生,勾着楚舒的脖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冲陆凡咧嘴一笑。
陆凡平白地打了个喷嚏。
楚舒气若游丝,望着陆凡,眼看就要倒下去,“不要请……大夫……”
陆凡赶紧上前,楚舒连同孩子一头栽在了他怀里,糊了他一身血。
(五)
“你家里终于发现那情妇的藏身之地,带着人马赶去,当着你的面打死了那情妇,又要打死你和情妇的私生子以正家风,你这不孝子拼死带着儿子逃了出来,躲过了一路追杀……”
陆凡一边上着药,一边喋喋不休,楚舒倒吸了口冷气,别过头终于忍不住:“你给我一刀痛快吧。”
陆凡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笑眯眯地举起手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的古旧医书:“你可不能死,你是我自学成才的最好证明,放心,我会好好医治你的,包管你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依旧是姑娘们心中最欢喜的西街朱郎。”
楚舒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门
吱呀一声推响,穿着小蓝褂子的娃娃探进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
陆凡眉开眼笑:“皎儿是来看你爹的吗?来,哥哥抱。”
他抱着皎儿坐到了床边,皎儿东看西瞧,迷惑地“咦”了一声。
楚舒咳嗽了一下:“我在这里。”
皎儿这才看向床上,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又是一声“咦”。
这一团白布包着的东西是什么?
陆凡哈哈大笑,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他抓住皎儿的小手去戳楚舒身上的绷带,楚舒从头到脚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张嘴,疲倦而无奈地瞪着陆凡,样子滑稽又无辜。
“为什么我是他爹,你却是哥哥?”
陆凡摊了摊手,一副“这还用问”的模样。皎儿总算认出了楚舒,小手摸到楚舒的睫毛,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
楚舒眉眼一暖,像冰山融化般,声音低柔:“乖。”
陆凡打了个哆嗦,赶紧抓起医书。
好一幅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叫他心酸得想掉眼泪,可怜他还是孤家寡人,媳妇都没落着一个。
楚舒的伤好得很快,那夜鲜血淋漓的看着恐怖,实际上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些骇人的外伤。他很快就好得七七八八,能抱着皎儿在院里晒太阳了。
陆凡坐在旁边,对自己的医术赞不绝口,连连夸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楚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以前没用药时,我好得比现在快。”
楚舒没有告诉陆凡发生了什么事,陆凡也没有问,他们之间不知何时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陆凡只是不住催促楚舒什么时候出去摆摊,他可不养闲人,还有闲人的儿子。
皎儿似乎听懂陆凡的不怀好意,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住他的手,痛得陆凡哇哇叫,大骂:“狡童,狡童!”
楚舒看着一大一小在院子里追逐,微微眯了眼,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感受着这样温暖的热度。
他想,过段时间他就出去开铺,给陆凡留对上好的猪耳朵回来打牙祭。他和陆凡商量过,再攒点钱,就一起把院子买下,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在渝水城安居下来。等皎儿再长大一点,就送他去陆凡教书的学堂,不求他有多大出息,能识字明理,平安喜乐地长大就行。
陆凡点头赞同:“俗人养儿果然俗气又实在。”
这样的生活平凡又美好,除了隔壁那个大嗓门的王阿婆,老喜欢和人骂街,最近更是成天叫唤着黄鼠狼咬死了她家的鸡鸭。
入夜,月白风清。
陆凡迷迷糊糊地起夜,经过院子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朝茅房走去。
黑暗中,那个小小的身影爬上了树,像一只无声无息的蝙蝠,飞身一跃,翻过了墙。
一口咬住一只大公鸡的脖子,皎儿贪婪地吸允起来,喝饱后,他摸了摸浑圆的小肚子,心满意足。
看院子的黄狗和圈养的鸡鸭瑟瑟发抖着,竟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动也动不了,只能惊恐万分地看着黑夜里那双绿莹莹的眼睛。
皎儿天真一笑,露出一口细米样的牙齿,满是鲜血,一双绿眼更加亮得吓人。
第二天,隔壁王阿婆又开始哭天抢地了,楚舒坐在院里抱着皎儿喂饭,陆凡在一旁搬弄他的君子兰。
楚舒还没喂几勺,皎儿就别开了脑袋,打着饱嗝,钻进楚舒的怀里,悠悠睡去,眉眼一派温顺。
陆凡恶趣味地曲起手指,在皎儿粉样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皎儿立时痛醒,一口咬去,恶狠狠冲陆凡龇牙咧嘴。
陆凡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咬不着,咬不着。”
皎儿气得就要挣脱楚舒扑上去,楚舒一手盖住他的眼睛,面色淡淡:“乖。”皎儿倦意上涌,不甘心地合上眼眸,慢慢睡去。
陆凡挠了挠耳朵,“我去隔壁看下王阿婆,老这么骂着也不是回事。”
他转身出门,背着手,边走边摇头晃脑地念着诗:“狡童,狡童,有彼狡童。”
深夜,万籁俱寂。
睡在楚舒身边的皎儿忽然睁开了眼,幽绿的眸子看了一眼楚舒,小小的身子悄无声息地爬下了床。
月黑风高,皎儿一路爬着,悄悄爬进了一间屋子。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眼中燃起怒火,尖牙一伸,一个跃起——
却是咬了个空!
屋里瞬间灯火大亮,皎儿怪叫一声,遮住眼睛,还来不及逃走,衣领便一下被人提起。
陆凡笑嘻嘻的声音响起:
“小家伙,我的血可不好喝,喝了会拉肚子的。”
皎儿怒吼一声,扭着身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陆凡的手。他气急败坏,捂住眼睛一口咬去,陆凡一闪,冲后面大喊:“俗人你还不出来,你儿子杀人啦!”
楚舒身形一现,上前点住皎儿的穴道,皎儿脑袋一偏,昏睡过去。他抱住皎儿,面不改色:“乖。”
陆凡掸了掸衣裳,舒了口气:“俗人,你儿子中了什么邪啊?”
楚舒抚上皎儿的脸,眸中隐含忧色。
“他不是中邪,他应该是中了月狱的鬼符。”
(六)
秋意渐浓,风一吹,院中便落满了叶子。
陆凡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落叶,一旁的皎儿坐在小车子不停地扭着,拍着车子表示抗议。
那是陆凡给他做的木头小车子,机关巧妙,皎儿被塞在里面,就露出脑袋和胳膊,没有钥匙压根出不来。
而钥匙,就挂在一脸幸灾乐祸的陆凡身上。
皎儿挣得筋疲力尽,又生气又委屈,嘴巴一撇,可怜兮兮地叫起来:“爹,爹,爹……”
陆凡不为所动,嘻嘻一笑,落井下石地扬起扫帚,往那粉嫩的小脸上扫去几片叶子,害得皎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爹卖猪肉去了,你不听话,他不要你了,明儿就去集市里把你卖了。”
皎儿瞪着陆凡,一脸嚣张,却到底是孩子,听到“卖了”二字时还是被唬住了,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红,竟撑不住哭了起来。
玉样的小脸上一下落满了泪,泪痕交错,黑漆漆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一汪清泉,惹人怜惜。
陆凡摇头上前,“怎么和女娃娃样的娇气。”
院中忽然疾风一阵,落叶纷飞,一个身影踏风而来,衣袂蹁跹间宽袖一卷,先陆凡一步,卷起车子飞到了树上。
红衣美人打着红伞,坐在树上,玉手擦去皎儿的泪水,冲陆凡盈盈一笑:
“这么可爱的娃娃,先生你不要,送给我可好?”
陆凡仰着头,淡淡一笑:
“那还是算了,姑娘貌美如花,年纪轻轻的,带着个孩子可就嫁不出去了。”
车子里的皎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威胁,张口咬向那只玉手,美人也不躲闪,只微微一抬手,张牙舞爪的皎儿便身子一颤,昏了过去。
“也是,再漂亮的孩子被种下鬼符也没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吸血的尸鬼,那可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她转头望向树下的陆凡,笑颜如花。
“先生还没有想起素明影是谁吗?我给的铃铛你不会扔了吧?”
陆凡赶紧摆手:“没有没有,还好好的在呢,我看着铃铛就想起姑娘,恨不能天天搂着它睡。”
美人一声笑:“先生说话真是风趣,那我便再给先生一些时间。”
她抚向自己的红伞,忽然正色道:“先生知道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谁吗?”
“是我的朋友。”
“朋友?当年名震江湖的淮楼第一杀手会有朋友?先生说笑了吧。”美人掩嘴而笑,陆凡也跟着笑了:
“他的确是我的朋友。”
“那你可知你的朋友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他又欺瞒了你多少事情?”
陆凡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
“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没有必要事事都向我交待清楚,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之间,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秘密,不是吗?”
美人脸色有些微变,她一声冷笑:“先生大胸襟。”
“不妨告诉先生,你的朋友有麻烦了,他惹上了孟婆。上次伽若寺里孟婆失手,回了月狱被阎罗狠狠惩罚了一番,给她过了一次寿。孟婆大寿,我们在旁边看着也是十分热闹。不过这次孟婆有备而来,是势在必得,叫你的朋友小心点。那样俊俏的少年郎,可对极了孟婆的口味,够她美味
一顿了。”
这样骇极的话自美人口中说来却是吐气如兰,字字娇媚。陆凡双手抱肩,饶有兴致地望着美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喜欢。”红伞一转,美人足踏莲步,飘然而去,瞬间了无踪影。
陆凡看着那身红衣消失不见,他唇角微扬,喃喃自语:“因为地狱里,阎罗座下只需要一个孟婆,或者一个地藏王。”
皎儿悠悠醒转,在树上一声叫唤,陆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追出几步,冲着虚空大声喊道:
“喂,你好歹把车子给我放下来呀,你要我自己爬上去吗?”
陆凡苦着脸,抬头望树,皎儿也正好望向他,两人大眼对小眼,一阵无语。
晚上,楚舒提了一对猪耳朵和一只鸡回来,陆凡大展身手,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陆凡给自己和楚舒满上了酒,皎儿坐在楚舒怀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故意慢悠悠的,也不去看他。皎儿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陆凡哈哈大笑,一下从身后变出了一碗鸡血,放在皎儿面前,皎儿立刻两眼发光,却又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楚舒,见他面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这才放下心来,扒拉着小碗吞了吞口水。
他今天格外听话,对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吸允着,喝得含蓄又小气,不时抬头望一望楚舒,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饱含乖巧与讨好。
楚舒暗自惊奇,不知陆凡用了什么法子收服了皎儿。
皎儿百般不舍地喝完了那一碗鸡血,没有浪费一点,碗底都被舔得干干净净。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摸摸小肚子,冲楚舒羞涩一笑。
楚舒摸向他的脑袋:“乖。”伸手疾点睡穴,皎儿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眼,在楚舒怀中睡了过去。
楚舒看向大快朵颐的陆凡。“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快点找到鬼符的解药了。”
陆凡正吃得欢快,闻言抬头:“俗人,你知道孟婆是谁吗?”
楚舒脸色一变,沉声道:“谁告诉你的?”
(七)
冷风呼啸,一片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陆凡打着哈欠起床去开门,楚舒却已身在院中,在门缝间看了一眼后,对他点了点头。
陆凡一拉开门,一个人影便一下扑入了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竟是他的学生,小雪。
“先生,救救我姐姐吧,她患失心疯了!”
从小雪身后闪出一个脑袋,嘴边流着口水呵呵傻笑,高挑的身子蹦蹦跳跳的,指着陆凡拍手大笑:
“天上西,天上东,天上种个大西瓜……”
乱发下的脸庞秀美依旧,正是小雪的姐姐,翠婷。
陆凡与楚舒面面相觑,楚舒上前伸手一点,翠婷便昏倒在了他怀里。
陆凡摸了摸小雪的脑袋,“先进来再说吧。”
小雪父母早亡,与姐姐翠婷相依为命,被姐姐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深厚。翠婷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在云绣坊做事,是城里有名的绣娘。
媒婆曾许多次上门为她说亲,她都没答应,小雪悄悄地告诉陆凡,姐姐喜欢的,是西街卖猪肉的朱郎。
陆凡回去和楚舒一说,楚舒愣是没想起来,“翠婷是谁?”
“就是那个总在你摊子上买肉,但每次只买一点点,又要磨蹭很久很久才走的翠婷,我都撞见过好几次!”
“有吗?”
陆凡无话,去学堂把小雪拉到一边:“告诉你姐姐,先生尽力了,叫她别死心眼了,另外找个好人家吧,西街朱郎这辈子大概要和猪肉过了。”
如今翠婷躺在楚舒怀里,陆凡欣慰地想着,翠婷也算功德圆满了。
翠婷是昨天中午突然发疯的,又蹦又跳,口里念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地。小雪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辙,家里一片狼藉也住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好来找先生了。
小雪拉着陆凡的袖子,泪眼朦胧。
“先生,你不是说你是扁鹊后人,医术天下一流吗?你救救我姐姐吧!”
陆凡讪笑:“那就先住下来观察观察吧,反正你们也没地方可去了。”
楚舒瞥了他一眼,把翠婷往陆凡床上一放,径直回了房。
院子一下添了两口人,十分热闹。
皎儿喜欢缠着小雪玩,却似乎有些惧怕疯疯癫癫的翠婷,看见她过来就不安地拍车子。
陆凡怕翠婷疯颠起来伤到孩子,便叫楚舒每天带着她出去卖猪肉,楚舒看了一眼皎儿,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翠婷只听楚舒的话,一到楚舒的猪肉摊她就会安静下来,一个人搬个凳子,坐在楚舒身后,痴痴地看他卖猪肉。
翠婷的目光太过深情,太过绵长,饶是楚舒这样淡漠的性子也有些忍受不住。她也不管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好像就活在自己和楚舒两个人的世界里,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
人们纷纷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渝水城渐渐传开,冷俊的西街朱郎终于心有所属,那就是云绣坊美貌的翠娘。
城里的张媒婆来买猪肉,一个劲地对楚舒挤眉弄眼:“朱老板,什么时候请老身去翠娘家说媒呀,老身的价钱绝对公道……”
楚舒面无表情,手起刀落,身后的翠婷望着他痴痴傻笑。
陆凡和小雪正好经过时,就听到张媒婆那抑扬顿挫的最后一句:“朱郎配翠娘,一个杀猪一个绣花,郎才女貌,再没比这更配的一对了!”
寒光一闪,杀猪刀猛地在砧板上一剁,楚舒沉声道:“猪前腿一只,两斤七两,三十文。”
张媒婆被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震到了,哆哆嗦嗦地掏了钱,拿了猪肉就走,一边走一边心有余悸道:“真是的,那么凶干什么,老身可是渝水城数一数二的媒婆……”
陆凡站在不远处,笑得打跌,楚舒一记眼刀杀去,陆凡赶紧别过头,憋不住笑地对小雪道:
“你姐姐怕是害了相思病吧,装疯卖傻地接近俗人……朱郎和翠娘,哈哈,真是天生一对啊……”
小雪嗔怪地瞪了一眼陆凡:“先生怎会懂女儿家的心事呢?”她望向一脸痴傻的姐姐,发出一声叹息:“真希望姐姐快点好起来,能和朱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陆凡笑道:“那等皎儿弟弟长大了也娶你怎么样?”
小雪脸上一红:“先生胡说什么呢。”她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陆凡,低下头小声道:“小雪有喜欢的人了,等我长大了,我希望他能娶我。”
陆凡敛了笑,眉眼一挑:“哦?”
小雪像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下满脸通红,看也不敢看陆凡,捂着脸就从他身边跑开了。
陆凡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回头与楚舒对视一眼,贼兮兮地一笑,吹着口哨转身离去。
微风阵阵,真是天凉好个秋!
(八)
楚舒有些洁癖,身上的布衣总是一尘不染。
陆凡说皎儿做他的儿子真是倒霉,三天两头就要被他捉去洗个澡,关起房门死命揉搓。
院子里常常能听见皎儿呼天抢地的声音,涕泗横流:“爹,热,热!爹,轻点!不洗了,不洗了……”
翠婷趴在门缝里偷看,嘴边流着口水,呵呵傻笑。小雪过来把她拉开:“弟弟在洗澡呢。”自己却也禁不住好奇,往里面一探,却恰对上楚舒冷冽的眼眸,吓得她赶紧走开。
走得急了,正好一头撞在迎面走来的陆凡怀里,小雪一脸绯红,叫了声“先生”就拉着姐姐急急跑开。
陆凡抱着书一声笑,在后面喊道:
“我又不是老虎,你见了我跑什么?”
自从上次玩笑后,小雪见了陆凡就脸红不已,陆凡却总是喜欢逗她。楚舒冷眼旁观,见他二人玩狼兔游戏,乐此不疲,也禁不住一阵肉紧。
小雪十分勤快,下了学堂就挽起袖子在院里洗菜洗衣,打扫卫生。皎儿很喜欢她,总是叫着“雪,雪”,要她推着车子带他在院里到处玩。
小雪曾问陆凡要过钥匙,说皎儿被困着实在可怜,陆凡打着哈哈,趁机调戏:“那你每天帮先生按摩捶肩,按满一百天先生就给你钥匙。”
小雪娇羞一声,来了勇气去追打陆凡,楚舒在一旁望着,面无表情。
一片嘻笑中,翠婷傻傻地望着陆凡腰间的钥匙,嘴角抽了抽,忽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一闪即逝,却正被车子里的皎儿看见,他一缩身子,打了个寒颤。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一个人影掠过半空,无声无息,院中悠悠落下一片叶子。
陆凡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摸向腰间,陡然惊醒——
钥匙不见了!
他披了衣裳夺门而出:“俗人,不好了!”
迎面却撞上了小雪,她满脸急色:“姐姐,姐姐不见了!”
他们一起奔到楚舒房中,却正好看见楚舒跃窗而出,追着一个黑影而去。
陆凡定睛一看,房里皎儿的车子已被打开,皎儿不见踪影。
他瞬间明白过来,一声恨骂:“是孟婆!”
疯疯癫癫的翠婷竟是孟婆!
陆凡懊恼不已:“怎么就没想到,哪那么好,刚刚得了失心疯!”他转头对瑟瑟发抖的小雪道:“去自己房里待着,锁好门,不要出来!”
说完一个纵身,他朝着黑影的方向追了出去,背影一下融入了夜色中。
偌大的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小雪一个人。
她发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脸上害怕的神色一扫而光,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淮楼第一杀手也不过如此。”娇俏的脸孔下,声音霎时变得苍老而诡异,“小雪”飞身一跃,拐进了小巷里的一间破败黑屋。
屋子的角落里,稻草堆下藏着的,正是沉沉昏睡的皎儿。
她一步步走近,袖中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好弟弟,乖,姐姐来帮你洗澡。”
刀片泛着寒气,映出那张鸡皮鹤发的笑脸——那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几乎迫不及待了,用这刀片完完整整地割下一块皮,那滋味一定十分美妙。
潜伏了这么久,她总算得到了兰家刀谱的秘密,原来那闻名天下的刀谱竟是绘制在了兰家遗孤的背上,难怪她翻遍整个院落也没找到。
不过现在,她总算如愿以偿了,只可惜她那个“疯姐姐”要爆筋猝死了。
她哄翠婷偷了钥匙去救弟弟,救了弟弟朱郎就会喜欢她了。翠婷身上一直被下了鬼散,与皎儿身上的鬼符相克相斥,所以皎儿一见她就害怕不已。
鬼散已被催动,今夜翠婷的身体能达到巅峰状态,便是楚舒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她,但药劲一过,她就会遭反噬爆筋,力竭而死。
到头来,他们追到的不过是一个猝死的疯婆娘和一把假钥匙。
白日里往陆凡怀里的一撞,真假钥匙就已经对调,不枉她费尽心思取得了陆凡的信任。
“先生,我可是真喜欢你呀。”咯咯一笑,孟婆摸上布满皱纹的脸,露出少女的娇羞神态,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诡异与畸形。
眸中精光射出,她定下心神,得赶紧取了刀谱回去将功折罪了,要不然脸会老得更快。
她这老人的脸,少女的身,会真的成为一个怪物!
等邀了赏解了蛊,她就能回复以前不老的美貌,她要抓几个精壮男子补补气血,然后打扮得美美的,回来勾引她的俊先生,将地藏王那小贱人活活气死!
一声得意怪笑,她手中刀片出手。
寒光一闪——
孟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把软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里,稻草堆里楚舒破空而出!
孟婆一声长啸,忍痛抽身,对着楚舒吐出一口绿痰,绿痰晶莹剔透,带着剧毒,如利箭样射向楚舒。
楚舒皱眉,闪身避开,在几步外站定,一脸嫌恶。
孟婆借机向后一跃,掩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摇头尖声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孟婆猛地看去,竟是陆凡抱着皎儿走了进来。
“老太婆,还不束手就擒。”
(九)
冷月,凄风。
昏暗的破屋里,孟婆与楚舒对峙着,不敢轻举妄动。
陆凡眉眼一挑:“我可爱的雪儿妹妹,把鬼符的解药交出来,先生就放过你。”
孟婆沟壑纵横的脸上一片苍白,她按住伤口,全神戒备下却还有心思冲陆凡抛去一个媚眼,用雪儿娇滴滴的声音道:“先生能告诉人家是如何识破的吗?”
然而她那张老脸却实在煞风景,陆凡觉得昨夜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很少有人看过孟婆的真面目,那些死在她温柔乡里的英雄豪杰绝对想不到,他们怀里搂着的娇俏少女会是个老态龙钟的侏儒。
老人脸,少女身,阎罗座下大名鼎鼎的孟婆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侏儒。
陆凡叹了口气:“你确实下了一番功夫,无论是外貌神态,还是言行举止都无懈可击,但你一开始就错了,因为小雪,根本不是个女孩。”
孟婆如遭电击,抬眼死死瞪向陆凡。
“若是你杀了小雪后不是急着毁尸灭迹,而是拉开他的衣服瞧一瞧,你就会发现,他衣服下面的,其实是一具男儿之躯。”
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男孩,男生女相,从小就喜欢扮成女孩,性子也是腼腆温柔。
这个秘密,除了小雪早亡的父母和他姐姐外,就只有陆凡知道了。
小雪曾失足跌进水里,是陆凡将他救起,却也触到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苦求陆凡不要告诉别人,他害怕被当成异类,陆凡答应了他,并告诉自卑不安的他:
“你不是什么异类,你只是和别的孩子有一点不一样而已,这没什么,先生曾经也有个朋友和你相似,但你们都没有错,世上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但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自己不看轻自己,那么谁还能把你看轻?”
陆凡至今还记得,说完这番话后小雪就扑进了他怀里,痛哭失声。
多年的心结,多年的恐慌,因为这点温暖的谅解而受到莫大的安慰,那个敏感脆弱的孩子在他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
陆凡有些怔然,眼前仿佛闪过小雪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他悠悠一叹:“俗人在小雪家找到了化骨粉的痕迹,你竟连具全尸也舍不得给他留下,将他化得干干净净,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呀。”
孟婆煞白了一张脸,她眼角不住抽动着,这百密中的一疏,是她死也没有想到的!
“你有备而来,那么我们也就将计就计,一直与你周旋,不过想从你身上得到鬼符的解药。”
陆凡苦笑:“可怜我风流倜傥,却要与一个老婆子谈情说爱,委实牺牲大了。”
楚舒缓缓扬起手中剑,对准面无人色的孟婆。
“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孟婆一张脸阴寒莫测,她眸中几番变幻,忽然仰头大笑:
“解药没有!反正我任务失败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给个痛快,至少,有兰家遗孤给我陪葬!”
她大笑着,眸光一厉,猛地纵身一扑,竟是要一头撞死在楚舒的剑上!
楚舒一惊,急忙偏了剑,孟婆却是料到如此,瞅准那空子,一下从他身旁掠过,跃出窗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凡追到窗边:“狡猾的老太婆!”
“她回去阎罗也不会放过她的。”楚舒皱眉,“只可惜,我们还是没能拿到解药,难道鬼符真的无药可解?”
他从陆凡手里抱过皎儿,皎儿被他点了穴,还在昏睡中,他看着皎儿粉嫩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皎儿变成可怕的尸鬼?
楚舒闭上了眼,第一次流露出那么深重的绝望与痛楚,陆凡按住他的肩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冷风刺骨,楚舒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眸在月下悲怆莫名,他忽然涩声开口,一字一句——
这孩子生于壬戌年亥时,五行属火,命犯八桥,我会倾其所有抚养他长大,但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是我的罪孽。
(十)
淮楼的杀手榜中曾有一个名字长居榜首,他是淮楼其他杀手追逐的目标,也是楼主最为倚重的一把利剑。
淮楼第一杀手舒青,使得一把软剑,舞得一手流风剑术,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冷冽得不容侵犯。
他性子孤僻,不爱与人说话,明明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在意一个少年杀手的心事;也没有人会轻视,轻视一个少年杀手的利剑。
在淮楼里没有年龄之分,没有倚老卖老,有的只有接单,谁接得多接得漂亮,能在月榜上傲视群雄,谁就能服众,就能受到众人的尊重。
使得一手流风剑术的少年,剑上沾满了鲜血,手上却是干干净净,衣裳也总是一尘不染的,走在阳光底下,一身气质说是名门子弟也不为过。
他是有些洁癖,但其实,他也的确是名门之后,那是一个已经被江湖人淡忘的名门,十年前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的楚秀山庄。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楚老庄主的独孙,楚舒青。
那年他才七岁,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迫一夜长大。戴着银丝面具的淮楼楼主将他带回了淮楼,开始训练他成为一个杀手。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在十年后淮楼楼主履行了这个约定。
他查出了当年杀害楚秀山庄满门的凶手,凶手不是什么邪教魔道,而是堂堂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云林兰家。
那一夜,舒青血红了眼,一柄软剑开满血花,将兰家的一片天都染红了。
他从没有这样疯狂过。
在淮楼的十年,他接过无数任务,但从来杀的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可这一夜,他丧失了理智,对着老弱妇孺也能痛下杀手。即使有过片刻的动摇,但那点良知最终还是被心头翻滚的仇恨给淹没,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在叫嚣着,掀起的热血让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像疯魔了一般。
事后他才知道,淮楼楼主怕他下不了手,事先给他下了点药,一点能让他兴奋的药。
但他还是赖不了那一身血债。
佛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不怪别人,控制他的不是药物,而是他心中的魔障,最终真正扬起剑的人还是他自己。压抑多年的执念与药效一并趁虚而入,疯狂的热血铸就了他永远都洗不清的罪孽。
他一身是血,只剩半条命地回了淮楼,却在癫狂大笑的淮楼楼主口中,听到了最不堪的真相。
所有信仰全部坍塌。
一切到头来竟都只是一场笑话。
站在背后操纵的,是那个戴着银丝面具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淮楼之主。
他处心积虑计划了一切,一手促成了两家的悲剧,但天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被命运操纵的可怜虫。
淮楼楼主又哭又笑地摘下面具,面具下竟是一张腐蚀了的脸,触目惊心!
他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朝着西北方伸出手,激动地浑身颤抖。
“北渚之咒,北渚之咒,母亲,您看见了吗?北渚的先人,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孩儿终于让兰楚两家得到了报应,应了那百年前的诅咒!”
舒青握剑的手一下颤了起来,他眼前瞬间闪过兰老的脸,那个老者望他的眼神充满了悲悯,像记忆里慈祥的爷爷一样。“该来的迟早都会来,这是兰家造下的孽,也是楚家造下的孽。”
淮楼楼主扭曲的脸望向他,狰狞一笑,无比骇人:“你可知北渚之咒是什么?”
以血魄立誓,诅咒兰楚两家受到加倍的惩罚,生生世世互相残杀,不得好死!
十年前,兰家用回雪刀法灭了楚家。十年后,楚家用流风剑术灭了兰家。
但其实,兰家的刀法,楚家的剑术,百年前根本就是一家。
那是北渚家的独门绝技——流风回雪。
什么武林正派?什么四大家族?江湖名门兰家和楚家通通不过是群道貌岸然的刽子手!
百年前就是他们从北渚家手中抢去了独门绝技流风回雪,平分了刀法和剑术,并凶狠地残害了北渚一家上下,埋葬了一个惊天的谎言。
兰家先祖与楚家先祖原本不过是北渚家的两个家仆,在合力谋害了主人一家后,将刀法和剑术占为己有,尔后改头换面,自立门户,凭借流风回雪的绝技在武林中声名鹊起,成为武林世家。
两个恩将仇报、狼子野心的贼,杀了人分了赃,最后却还能心安理得地扬名立万,受人敬仰。
但他们夜里却睡不好一个觉,耳边总是回想着那个凄厉的声音:“我诅咒你们两家日后受到加倍的惩罚,生生世世互相残杀,不得好死!”
他们决计想不到,被推下万丈悬崖的北渚家的尸体里,有一个却没有死。那是北渚家的小儿子,他在崖底的原始森林里活了一年又一年,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刻骨的仇恨。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被一个采药的苗疆老人救出。他娶了老人的女儿,将北渚之咒一代代传了下去,直至传到这一代的后人,北渚淮手中。
北渚淮一生下来就只为复仇而活,他拼命练着流风回雪,却在最后的刀剑合一中走火入魔,叫强大的冲劲腐蚀了一张脸,从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也就是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一手创建了淮楼,开始他的复仇大计,穷尽毕生精力后终于得报大仇,叫兰楚两家应了咒。
“多么可笑的事啊。”淮楼楼主尖笑着,抱出一个婴孩,对着脸色煞白的舒青道:“你没有想到兰家还会有人活下来吧,这是从兰家那个大肚婆的肚子里剖出来的遗腹子,你想想,若是他长大后知道自己的灭门仇人是谁,他会怎么做?”
舒青身子一震,淮楼楼主笑容扭曲地望着他,忽然猛地将孩子高高抛出,舒青瞳孔蓦缩,飞身接住孩子,却就在这瞬间,淮楼楼主真气暴涨,一声大吼下竟自断了经脉。
舒青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子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那个养育了他十年,如师如父的男人就这样倒了下去,带着残忍的笑意,一脸解脱。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现在是你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我要你继承楼主之位,将这孩子抚养长大,然后告诉他真相。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你走出这个房间就是淮楼新一任楼主了。我要看着北渚之咒延续下去,历史将一次次重演,兰家与楚家生生世世的残杀永不会停止……”
淮楼楼主癫狂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头一歪,睁着血红双眼,彻底断了气。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压抑得叫人无法呼吸。
北渚遗孤、楚家遗孤、兰家遗孤,可怕的命运,可怕的诅咒,难道真的要一直循环下去吗?
舒青抱着孩子,怔怔地望着那具尸体,像丢了魂似的。
不知站了多久,他身子摇摇欲坠,一下跪倒在了尸体旁边。
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哒”的一声滴在地上的银丝面具上,舒青伸出手摸向那个面具,声音低哑:
“我其实一直幻想着面具下会是张什么样的脸,会像爹一样的威武,还是像爷爷一样的慈悲,如今我看到了,却宁愿从没看到过。”
“你,到底真心待过我吗?”
原来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这么的荒唐和讽刺,在阴谋算计中泯灭了人心和温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这些年的坚持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北渚之咒,纠葛百年的恩怨,他生来原来只是为了应验一个诅咒。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苍白的手木然地拾起软剑,是是非非他已无从辨析,亦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要承担的痛苦。
那么,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手中软剑缓缓刺向胸口,一寸,一寸——
一声啼哭嘹亮响起,如黎明之光划开黑夜,舒青忽地被惊醒,掉了手中的剑。
他怀中的婴孩大声地哭着,扭动着身体,像是在控诉命运的不公,发泄着所有的不满,他哭得那样委屈,那样不甘心。
却又是那样生气勃勃。
皎如日月,明如清辉。
舒青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孩子的脸蛋。
柔软,细腻,似嫩柳抽芽,带着强大的生机与力量,仿佛让人看见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希望。
一股奇异的暖流涌过心间,舒青弯了唇角,就这样笑了。
一笑释然,神奇的触动,如心头拂过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所有阴霾。
凡心,顿悟。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杀手舒青。
(十一)
翠婷在一个黄昏离开了。
陆凡拼尽全力,但鬼散之毒已深入她的肺腑,便是金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陆凡心中闷闷,扛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楚舒竟早已等在上面,身边是两坛酒。
他们在屋顶上喝了一夜好酒。
陆凡抱着酒坛醉眼朦胧:“俗人,你带着皎儿逃出淮楼后,为何要把他寄养在伽若寺里,你想让他做个小和尚不成?”
楚舒眉眼淡淡:“淮楼的人一直在找我,皎儿身上又藏有刀谱,伽若寺的方丈是我爷爷生前挚友,皎儿能跟在他身边是最好不过。”
他一声低叹:“只可惜,是我连累了方丈。”
头顶上是冷月孤星,楚舒饮了口酒,开始沉声道来。
他曾经半夜出去,回来一身的灰,陆凡笑说那是坟墓里的骨灰。
其实,那的确是骨灰。
不过不是坟墓里的骨灰,而是他自己的骨灰,是从他身体里打出来的七杀人偶的骨灰。
北渚淮为了控制他,对他下了苗疆七杀蛊,在他身体里就像住了七个傀儡娃娃,分别控制着他的七情六欲,蛊毒发作时灵魂像被生生撕扯一般,痛不欲生。
他在淮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一次解药,逃出来后他发作过几次,最终抱着皎儿昏倒在了伽若寺前。
方丈有个师弟,遁入空门前恰巧是苗疆蛊师,他教了楚舒一种法子,能将七杀蛊一丝丝拔出体外,但其过程锥心刺骨,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楚舒用了三年时间才将七杀人偶全部打了出来,他洗去那些骨灰,彻彻底底地和过去告别了。
每年离开渝水城,他都是去伽若寺探望皎儿。他盼他平安长大,能在佛门净地安度一生。
但皎儿身上的秘密,终究还是惹来了血雨腥风。
他隐居避世,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但江湖上的风,永远没有停息。
他到底,避无可避。
楚舒望了一眼喝得醉醺醺的陆凡,轻声呢喃道:“这个院子怕是住不成了。”
翠婷的尸体埋在了后山,陪伴她的是弟弟小雪生前用过的东西,姐弟俩的坟墓无碑无字,只有一捧黄土,几丛荒草。
陆凡说,来年春天,草长莺飞,她们的墓上必定是一片绿绿葱葱,鸟戏蝶舞,那样的场景一定十分美丽,而她们也将在另一个地方得到新生。
唯一叫人伤感的是,放了学后阿哲扭扭捏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先生,小雪还会搬回渝水城吗?”
陆凡微眯了眼,拍了拍阿哲的脑袋,“会的,小雪有一天会回来的。”
阿哲眼眸一亮,冲陆凡做了个鬼脸,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陆凡看着他活蹦乱跳的背影,弹了弹袖子,望向天边,打了个喷嚏。
他摸向额头,喃喃自语,看来有人在想我了。
那个想他的人果然在几天后出现了。
后山,陆凡站在墓前,凉风吹过,树枝拂动,飒飒作响。
一个红影闪过林间,他一抬头,再遇故人。
美人依旧打着红伞,依旧坐在树上,依旧对着他盈盈浅笑。
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许是山间的风太冷了。
“你和你的朋友果然没让我失望。”美人妩媚一笑,抬手将一个东西抛在陆凡脚下,“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先生会喜欢的。”
抛在地上的是一盏灯笼,精致巧妙,光滑的皮子泛着蓝光,寒意沁人。
陆凡看了眼灯笼,挑眉望向美人,美人接着道:
“孟婆老了,最近都力不从心,几次任务都接连失败,叫阎罗给她过了一次寿。可怜她长一岁便矮一寸,一张苦瓜似的脸叫我们都吓一跳。这次取刀谱是阎罗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她还是失败了。”
美人眸光流转,打着伞叹了口气,慵懒道:“既然剥不了别人的皮,那就只好剥自己的皮了。”
“这盏灯笼可还称先生的意?孟婆虽是个丑陋的侏儒,一身皮子倒是雪样的白嫩,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刀子,生怕割坏一点,那灯笼就做不漂亮了。”
陆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弯下身拾起灯笼,拿着灯笼在手中轻轻一转,灯心摇曳,散发着点点幽蓝的光芒。
他一拱手:“多谢。”
美人莞尔一笑,眸光却瞬间冷了下来:“先生还没想起素明影是谁吗?”
陆凡把玩着灯笼,不置可否。
美人眸中一厉,望着陆凡漫不经心的模样,又缓了缓厉色,轻声道:
“我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月狱没了孟婆却还有阎罗。”
陆凡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说话,美人一声冷哼,陡然拔高声音:
“但你很快就不必担心,一切早成定局,先生就拭目以待吧!”
一声长笑响荡在林间,交融着妩媚与霸气,红衣宽袖一拂,踏风而去,林间影影绰绰,瞬间空无一人。
陆凡站在原地,垂下眼眸,将灯笼轻旋一转,语带不焉:“不知俗人今天带了什么好菜回来?”
院子里,漆黑的屋子中没有点灯,陆凡蹲在一个火盆旁,看着火舌将灯笼一点点吞噬。
噼里啪啦的火光中,人皮的烧焦味与异样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缭绕出妖艳的轻烟,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陆凡静静地看着,火光映着他的脸,清朗的眉眼一片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愈来愈多的轻烟中,灯笼好不容易烧完了,陆凡像回过神来一样,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出门,从井里打了水上来,一勺子浇下去,火盆里立刻发出滋滋的声音,漫空的轻烟瞬间消散。
他掩住口鼻,伸出手从灰烬中拈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结晶石,幽蓝幽蓝的,散发着诡异又迷人的微光。
像个小小的水晶石头,你也可以叫它,舍利子。
澜西舍利,西域圣教四宝之一,原来叫孟婆吞到了肚子里,难怪她能永葆青春,只要一直吸食精血就能维持不老容颜。
那夜她拼死反抗着,叫的是解药没有,而不是没有解药。
解药当然有,但孟婆是绝不会给的,因为解药就是这颗舍利。
是比她命还要金贵的东西。
陆凡把玩着舍利,看着那蓝光在指间明灭,不羁一笑。
“俗人,你儿子这回可要占个大便宜了。”
(十二)
天气一日日变冷,陆凡到街上扯了布,为楚舒和皎儿置办了两身衣裳。
饭桌上,皎儿穿着新衣服眉开眼笑,楚舒把衣裳收进了柜里,自己依旧穿着一身简约干净的旧衣。
他抱着皎儿,望向陆凡开口道:
“年关将至,今年渝水城的烟花我们可能看不到了。”
陆凡抬起头,缓缓嚼着饭咽进去,道:“已经决定好了?”
楚舒坚定地点了点头,怀里的皎儿捧着小碗正吃得欢,一粒白米饭粘到了他鼻子上也没发现。
陆凡失笑,伸出手拈掉那粒米饭。“好啊,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楚舒一怔,脸上难得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皎儿也立刻抬头,水灵灵地望向陆凡,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师父。”
他身上的鬼符已完全解开,不仅恢复了正常,还拜了陆凡做师父,成天蹭着他巴结讨好,奶声奶气地夸张道:“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厨和天下第一神医!”
狗腿子的模样叫楚舒看了也觉好笑。
如今皎儿眨着眼睛,波光闪闪地又唤了一声:“师父。”
陆凡摇着酒杯,狠狠刮了下皎儿的小鼻子:“娇气!”
他望向院落,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陆续凋零。
寒冬,真的将至了。
他们曾经说过,要努力地赚钱,买下这个院子,每日喝点小酒,看看月亮,谈笑风生,在渝水城安居,度过晚年。
楚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与皎儿,是没道理连累你……”
“师父!”皎儿又叫了一声,不死心地拉着陆凡的袖子,眼泪汪汪。
楚舒举起酒杯,坦然地目视着陆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皎儿十日后会离开,此次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他深吸了口气,素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酒杯往陆凡的杯子上轻轻一碰,“珍重。”
陆凡看着楚舒仰头一饮而尽,摇头苦笑:“俗人也来这文绉绉的一套了。”
楚舒扣了酒杯,淡淡一笑:“日后说不定我会想念这声‘俗人’,当然……”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啦。”
楚舒愣住。
陆凡一摊手哈哈大笑,伸了个懒腰,“我当然得和你们一起走了,你做的饭菜那么难吃,我怕我的乖徒弟跟着你饿死。”他掐了掐皎儿的脸,皎儿破涕为笑,一张脸泪痕交错,像花脸猫一样,好不滑稽。
楚舒一拳打在陆凡肩头,皱着的眉眼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涌上一片笑意。
陆凡揉着肩头抱怨:“真下得了手,我看我们还是越早走越好,省得那个疯女人又来追着我问素明影是谁,当真要被她烦死了。”
楚舒笑容淡去,冷声道:“地藏王又来找你了?”
陆凡扒着菜无力点头。
楚舒一敲桌子,身上寒气凛冽,如出鞘利剑,“她已借我们之手除去了孟婆,不过一次交易各取所需,早已互不相欠,她还想做什么?”
陆凡心疼地看着桌子,桌面上隐隐蜿蜒出一道裂缝。
楚舒目不斜视,只对着陆凡肃然道:
“月狱是个比淮楼还要残酷的地方,那里的人你最好一个也不要招惹。”
他微微颔首:“我曾听北渚淮说过,他们那里的人会到处搜罗资质好的孩子,从很小就开始培养,是以月狱的血液永远新鲜不断。”
“每一代被掠来的孩子都要经过角逐厮杀,一群人里只能留下最强大的那一个,其余人要被灌下哑药,成为月狱最低等的奴仆。被留下的那个会从小鬼做起,一步一步向上爬,升为鬼眼、鬼桥、鬼心、无常、护妖……如今孟婆没了,月狱之中除了阎罗,便是地藏王了。”
“所以,”楚舒凑近陆凡,表情严肃:“一定不可小看地藏王,更不要与她有任何牵扯。”
他难得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奈何听的人却心不在焉,陆凡低头扒着饭,哼哼地应着,不知心神飞到哪里去了。
楚舒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十三)
他们准备三天后离开,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陆凡去学堂辞去先生一职了。
陆凡继续教了两天书,尽心尽力。
当最后一天他准备辞行时,见到的却是老先生和红毛鹦鹉的尸体。
众人唏嘘不已,感叹老先生一生正派磊落,老天倒也待他不薄,叫他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了。
他走得很安详,陪伴他多年的鹦鹉也静静地躺在他怀里,随主人而去。
议论纷纷间,众人眼前仿佛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老先生躺在他的长椅上,屋里燃着暖炉,他一面看着书,一面逗弄着爱鸟,脸上不时露出微笑。看着看着他忽然有些疲倦,合上书,缓缓地闭上了眼,这一闭,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了。通人性的鸟儿悲伤不已,躺在主人手心,忠心耿耿地一同离去了……
陆凡站在人群里,怅然若失,阿哲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都没有反应。
他怔怔地走了过去,倒了杯茶,在老先生身前跪下,围观的许多学生一下哭了出来,阿哲低着头不忍再看。
陆凡俯首三叩,眼中悲怆莫名,身子都不禁颤抖起来。
没有人看见,方才他跪下时指尖沾了点茶水,不露痕迹地弹向了老先生的脖子后面——
玄机倏然闪现,那根已经通体血红的银针,细微得只有他能看见。
不需验证,他已然知道,那只红毛鹦鹉的身上,也必定插着这样一根针。
一根刻着“影”字的毒针。
老先生的家人赶了过来,人群渐渐散去,陆凡失魂落魄地起身,阿哲赶紧上前搀扶住他,残留的茶水不经意沾到阿哲的脖颈。
陆凡余光一扫,眼眸遽紧——
那根银针已经红了半截,剩下半截正在慢慢蔓延……
青天白日的,陆凡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窖。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贪无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到底是那个人执念过深,还是他贪得无厌?
五年的平静,三年的相伴,有花有月有酒,还有生死与共的朋友,这么长的一段好日子,已经够了,不是吗?
他茫然地望向街头的一颗枯树,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冷风一阵,吹落了那树上最后一片叶子。
叶子低低地打着旋,仿佛万般不甘心,留恋着不愿落下,却依旧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身不由己,身不由心。
陆凡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心头大悸。
他伸了伸手,颤动着,却到底放了下来,一声长叹,绝望地闭上眼眸。
他知道,这一回,他再也走不了了。
回到院里,楚舒正在收拾衣服,他长相俊俏却并不在乎穿着打扮,只要简单干净就好。陆凡送给他的新衣裳张扬惹眼,风骚得他根本不敢穿出去,想来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穿出去了。
但他还是带上了,一双修长的手将衣裳仔细折好,放进了包袱里。
陆凡就在这时,脸色煞白地进了屋子,一坐下,直勾勾地望向他,有气无力:
“俗人,明日一早你带着皎儿先驾马车离开吧。”
楚舒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
陆凡苦笑,按了按额头,声音低哑。
“学堂的老先生和红毛死了,好歹同僚一场,我怎么也当送他一程,等拜祭完了他,我就去追你们,你们且在前方落脚等我便是。”
楚舒沉默不语,上前拍了拍陆凡的肩头,转身离开,替他关上了房门。
一夜无梦。
第二天,在清晨的薄雾里,陆凡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
早上的风还带着萧瑟的凉意,但他却长舒了一口气。
珍重。
陆凡唇角微扬,弹了弹衣袖,大笑着转身,一边念着诗一边回到了院里。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风中高高飘荡着他清朗的声音,潇洒不羁,张狂得如野马脱缰,如烈酒灌喉——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恣意地念诗了。
(十四)
陆凡一个人回了院子后,开始打扫卫生,他从矮柜底下摸到了那个铃铛。
小小的铃铛,精致玲珑,射出的赤针却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
陆凡将铃铛挂在了院子门前。
他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出了一身的汗,已近黄昏。
洗了澡后,他开始换衣服。
那衣裳光鲜亮丽,不知要多美丽的容颜才不会被衬下去,能够与之交相辉映。
那正是他送给楚舒的衣服,临走前从他的包袱里摸了出来。
到底,还是想留个念想,而且这样危险的东西也不适合再留在楚舒身边了,那只会给他和皎儿带去灾难。
氤氲的水雾中,镜中人穿戴整齐,扬眉一笑。
竟像瞬间有万道光芒射出,圣洁与邪恶同时出现在了一起,美得惊心动魄,叫人挪不开目光。
人更胜衣,衣愈衬人,他身上的衣服无一丝不合身,无一丝不熨贴。
因为,那本来就是他以前穿过的衣服。
陆凡提起笔,在额间勾了一朵墨莲,莲瓣摇曳,仿若天下的明秀山水都聚到了他身上。
澹如秋水,远如秋山,浑然天成的一份潇洒。
他原本只称得上清朗的五官,这时竟像镀了层金一般,刹那容光焕发,艳彩四射。
脸依旧是那张脸,只因周身气质改变,竟化作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风采,如润了色的敦煌壁画,绚丽出尘得不似凡人,当真只有谪仙二字配得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只是等待,陆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
他在等待着一个或许未知,又或许注定的结局。
月上枝头,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被一阵异动惊醒——
一只手摸进了他的衣裳里,在他心口眷恋轻抚,极尽缠绵。他余光一扫,瞥见了一身红衣,一把红伞。
故人终于来了。
陆凡霎那起身,推开那只手,翻下床后退几步。
他身子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情,只声音含着笑,又带点无奈。
“阿影,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的。”
红衣一拂,美人抱着红伞坐起身,眸光如水望向陆凡。月光恰照在她脸上,照出她一片深情的模样,却又带着三分怨恨,她冷冷开口——
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素雅动听,不娇不媚,宛若园中迎风而立的翠竹。
“你装疯卖傻这么久,总算肯认我了,梵千音。”
还不待陆凡回答,那声音又宛转一变,变回了之前红衣美人的女子声音,饱含凄婉:
“你总算想起世上还有个素明影在等你了,你可知我看见你和那屠夫成天打情骂俏,心都要碎了。”
陆凡愣了愣,才醒悟那屠夫是指谁,不禁哑然失笑。
他叹了口气:“阿影,看你现今这副模样,功力怕是又见长了,多年故友,我始终得多嘴一句,那样的邪功,你还是莫要练了。”
素明影一声冷笑,倏忽间又变回了男声。
“不练那样的邪功我如何在月狱生存?以前还有你这梵妖可以倚仗,你走后我才知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若不是靠这邪功,我怎能从形单影只的影妖做到地藏王,再一一肃清道路,最后执掌月狱。”
陆凡苦笑:“当初我不是没有劝你一起走……现在可要恭喜你霸业得成,改称你一声新阎罗?”
“不错!”素明影得意颔首,抚向手中的红伞,“我的宝贝罗伞吸干了老阎罗的百年功力,如今月狱唯我不二。”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他眉眼霸气,踌躇满志,望向陆凡的目光却又瞬间柔情起来,变成了女声:
“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罢,月狱的追杀令已经取消,你不用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了。”
陆凡边摇头边笑,眸光扫了一眼那把鲜艳如血的红伞,转向素明影,轻轻道——
我现在,最怕的,是你。
这轻轻的一句像猛地击中了素明影一样,他立时抱着红伞尖声道:
“你明明知道我怎么也不会伤害你的!”
陆凡却不去管他的激动,只依旧用着不急不缓的语调,低声道:
“我怕你的欲望永远无休止,我怕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我怕你终有一日再也无法回头。”
他目视着素明影一字一句——
我怕你,一点一点,杀掉我的阿影。
素明影如遭电击,不可置信地疯狂摇头,他拼命抱紧了红伞,厉声反驳道:
“是你先杀了我的千音!”
“为什么你明明换上了千音的打扮,身上却仍有那个讨厌的私塾先生的影子?千音从来不会这样说我,千音只对我一个人好!千音呢?我不要陆凡,我只要我的千音!”
陆凡苦涩一笑,摊了摊手,“阿影你得知道,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你的千音,大抵在五年前就已经死掉了,现在我只是陆凡,也只想做陆凡。”
素明影歇斯底里:“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副打扮,你想干什么?你想让我心神大乱,然后趁机再逃一次吗?”
陆凡摇头:“不,我只是想让你念及旧情,放过我的学生,放过那些不相干的人。”
素明影凄然冷笑,陆凡叹息:“一只鸟也不放过,都是红毛,怎么你一点也不可爱呢?”
素明影抱着伞倚近一步,痴痴问道:“如果我像它一样可爱,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陆凡不语,素明影凄声长笑,眉眼蓦厉:“你的学生又不是我的学生,都说了是不相干的人,那生死与我有什么关系?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死了,能换回我的梵妖,我也在所不惜!”
陆凡蓦然抬头,眸色沉沉地盯着素明影,素明影被那目光望得心头一惊,竟不敢对视。
从前做错事时千音也是这样望他,但那时更多了一丝宠溺与包容,那时只需千音的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认错,不再逞强。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千音真心待他好,千音是怎么也不会伤害他的。
千音叛出月狱后,他孑然一人,只有手中的红伞相伴,夜里睡觉时也从不离身。红伞不仅是他的武器,更是永远不会背叛他,不会抛弃他的伙伴。
但他还是想念千音,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千音不在了,潮湿的月狱似乎更加阴冷了。
素明影心头一软,迎上陆凡的眼神,道:“你放心,既然你肯挂上铃铛出来认我,那么其他人也就无碍了,我也不愿平白无故地浪费我的赤针。”
陆凡舒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知道,阿影虽然性子乖戾,但向来说一不二,他说放过了,那便是真的放过了。
“现在,你能跟我回去了吗?你那位淮楼朋友我也放手让他出了渝水城,兰家的破刀谱我也不稀罕了,我就要你,我只要你。”
素明影轻转手中红伞,伞内机关蓄势待发,只待陆凡一反抗,伞上的血红铃铛里就会喷出六辰雾。
所谓六辰雾,是因为当它喷到眼睛上后,会叫人暂时失明六个时辰。
月狱的人都知道,梵妖的绝技是他的梵音和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看不得,对敌时会惑人心智。
只有这样才能毫发无伤地带回千音,别无他法。
素明影阴沉着脸,一步步走近陆凡,他瞥见陆凡不动声色地后退着,衣袍无风而动,双手已然在贯注真气。
“你要与我动手?”素明影一声冷笑。
陆凡全神贯注地调动真气,脸上露出微笑:“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想要更多,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我承认自己比较贪心,飞出了牢笼就再也不想飞回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外面自由广阔的天地。”
素明影握紧红伞,冷声哼道:“今时今日的你怕是没有这个本事挣脱了。”
就在这瞬间,红伞倏转,无数赤针激射而出——
陆凡眉眼一挑,早有准备,衣袖卷出,身形闪动间将赤针尽数打落。
却不待他站定,素明影立掌为钩,如鬼魅般直取他胸口,他一惊,不敢相信,便在这片刻恍神间,红伞一振,一道毒雾朝他眼前直直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六辰雾!”
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凡顿悟,那只手却如疾风逼近,他脚尖急点,退至窗边已是避无可避,面门大敞,直接暴露在毒雾之下。
心口一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下伸出一把软剑,破空惊寒——
一个熟悉的气息裹住他身子,护住他掠飞月下,素明影闪过一剑,紧追而出。
月下那个身影颀长俊挺,支剑撑地,皱着眉捂住眼睛,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怀中的陆凡失声道:“俗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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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相中岁大大画的这副!((٩(//̀Д/́/)۶))(其他每一副也喜欢!!)727272企鹅企鹅🐧 鄙人前段日子临摹请 诸位承让了(σ・ω・)σ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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